“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更痛苦。”尹书亚用力地将烟按熄,烟灰缸微弱的星火,很快就在黑暗中黯然熄灭。
微弱的低喃,像是想说服他自己,“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我知道,有天……我一定可以从他们面前走开,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就好,那么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一定可以……可以找到每个人都想要的幸福……”
站起身的尹书亚拍拍他的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走至门边时,一手抚上大门的尹书亚回首看了看一个人孤坐在吧台的唐律,看他仰首饮尽杯中酒,任记忆拌著心痛,一同滚落了喉,杯中那种酸苦的滋味,或许,只有藏在暗处裹的人才懂。
太为他人著想的傻瓜……
诡谲的光芒忽地在尹书亚的眼中一闪而过,快步闪身至门外的他,掏出怀中的手机并拨了一串号码。
“文蔚吗?有件事想拜托你。”
奇迹不会因傻傻等待而出现的。
或许没有人告诉过唐律,天堂并不足只有纯白色的守护天使,虽然说,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那个霍飞卿,但,天堂,就是有他这种坏心眼的黑色丘比特。
※ ※ ※
“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扛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唐律来到乐芬家门前,脸不红气不喘的尹书亚,在乐芬打开大门时对她露出歉然的笑意。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犹带七分睡意的乐芬,瞌睡虫霎时全被尹书亚肩头上那个眼熟的男人给赶跑。
尹书亚伸手拍拍肩上的醉汉,“他似乎没带钥匙,所以我只好把他扔来你家。”
“怎么会醉成这样?”才靠上前,她就嗅到—股浓浓的酒味,令她的眼眉间随即换上了担忧的神色。
“可能是心情好吧,所以在下班後他就多喝了几杯。”尹书亚边说边走进厅内把肩上的醉鬼给放倒在沙发上。
跟在後头的乐芬,不语地打量著唐律那张睡脸,再缓缓地,把视线栘至尹书亚那张企图粉饰些什么的笑脸上。
不可能,唐律心情好绝对不会喝酒,他唯有在心情极度恶劣时才会选择买醉,而这个尹书亚,他今夜对她的态度也著实异常了些,往常不是看到她就摆著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吗?她是何德何能才让他的态度全然改观?
“那个……”在她探索的目光下,尹书亚聪明地选择里回避政策,笑咪咪地指了指睡熟的唐律,“我该把他丢在哪个房间?”
“啊?”她连忙回神,不好意思的指向楼梯上方,“不好意思,麻烦楼上那间。”
再次将唐律抗上肩的尹书亚,在来到楼上她指定的房间时扬了扬眉,打量了过於女性化的摆设半晌,顿时觉得唐律的暗恋之路……其实也没有那么绝望。
“他明天要是宿醉的话,叫他不必来上班,就留在家好好睡一觉。”将唐律放在她的床上後,他伸手揉揉自己的膀子,“我看他这阵子太累了,老撑著也不好。”
“嗯。”乐芬不解地看他将系在腰上的塑胶袋解下,在小桌上倒出一堆还沾著夜露的白色小花。
“这是他在路上强迫我替他摘的。”被迫当采花贼的尹书亚,在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灌唐律酒,“他说你很喜欢这种花。”这个唐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先尾在他耳边胡言乱语地喊了一堆的茉莉花,接着就在他的车上闹着,说什么都非要他去公园偷摘些茉莉花来,还好夜深人稀没行人看到,不然他的一世英名就毁在那个酒鬼身上。
她微微泛红了脸,“不好意思……”
“我先走了,他就麻烦你了。”他摆摆手,功成身退地往门口撤。
“谢谢你送他回来。”乐芬忙跟在他的後头想随他下楼。
“哪。”尹书亚抬起一手,“别送我了,先把他料理一下吧,我会帮你把楼下的大门锁上,晚安。”
她犹未再次致谢,房门即轻轻掩合上,不久後,乐芬听见楼下大门的声响,以及随後传来的引擎发动声,随著车子的远逸,夜色又再次恢复了静谧。
她转过身来,一手杈著腰俯视床上带着一身酒气的唐律。
“简直像只烧酒鸡……”还好唐爸人不在国内,不然若是看到他醉成一摊烂泥,唐爸肯定会有一顿好骂。
先是费劲地脱下他身上带着酒味的上衣後,她自外面的小厅取来他的睡衣替他换上,再自浴室拧来—条湿毛巾坐在床边替他拭脸。
轻柔的指尖拨开他额际的发,她微笑地看他纠结的眉心,因她擦拭的凉意逐渐疏散开来,当手中的毛巾将他的睑庞全都擦净,正准备离去之时,他的眼睫眨了眨,煽动了一双不太能聚焦的眼瞳,就在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她後,他乾涩地启口。
“乐芬…”
“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叨叨絮絮的喃念蓦地中止。
乐芬怔怔地张大眼,忘了方才自己在对他说些什么。
忽地坐起身的唐律,两手撑按在床上,倾身向前直直地凝视著她,他的双眼,看起来灿灿晶亮,像是从没有看过她似的,眼眸直锁住她不放,半晌,他朝她伸出手,两手捧著她的脸蛋,将温暖的掌心贴合在她的面颊上。
心跳被他掌指间的抚触弄乱了,黑色的眼瞳像要拉人沉沦般,丝毫不肯放她离开,乐芬屏著气息,任修长的手指走过她的眉、她的眼,在她的唇上停留了许久,这令她不禁回想起在台风夜发生的那件意外,雨丝的气味,他的气息,又从记忆裹走回到她的面前,像个她极力想盖上的潘朵拉宝盒,又再次遭人揭开来。
悬在面前的脸庞愈靠愈近、愈来愈近……她下意识地想往後退开,但拒绝她後撤的大掌却搁放在她的脑後,而後他止住了所有的动作,以她不曾见过的忧伤眼神望著她。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乐芬不舍地抬起手,试探地抚着他的脸庞。
“还好,你还在。”像是失而复得般,他深深吁了口气,倾身靠在她的肩上将她揽紧。
强劲的双臂几乎搂得她喘不过气来,所有的呼吸卡梗在她的胸腹之间,有股绵绵暖暖的热意,不受控制地自两人相贴的身躯间流泄出来,热潮如浪,泛上了她的面颊。
“你还在,你还在……”灼热的气息,伴着磁性低吟在她的耳畔流窜。
战栗自她的耳边蔓延向四肢百骸,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心房,肩上的重量有些沉,被拥得太紧的身子也有些疼,可是因唐律的不放手,她也不作挣扎,只是静静地聆听耳畔传来的每一次呼吸、他呢喃不清的言语,以及她一次次被他唤著名。
复杂的神色在她眼底隐隐浮现,愈是多听他一言,她的心就愈往下沉一分,难道没人告诉过他,语言是有生命的吗?这样锲而不舍地唤她,他就不怕她会因言灵而遭他束缚住?而他会在醉後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渐渐的,耳边的声音愈缩愈小,肩上的重量也变得更沉,她微微侧过脸,见著了他合上的眼睫,她深吸口气,挣开他的双臂推他躺回床上,并拉起了薄被为他盖妥,只是,留在他身上的指尖却不依她所令的离去。
抚著他的睡脸,她不断在心中自问。
在他醒来後,她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吧?可以吧?就像上次楼梯间发生的意外一样,他们都会有默契地装作没发生那回事,让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维持在和往常一样。
但,有一道不甘被忽略的声音,却不断在她的心底茁壮,任凭她怎么将它按压而下,却怎么也制它不住。
唐律摆放在床边的大掌,忽地覆上沉思中的她,她心虚似地猛然站起身,因伤而不稳的脚步颠踬了一下,令她直撞至小桌边才稳住身形,但掌心底下传来的触戚,又令她忙转过身来。
遭她压坏的茉莉花,在她的手中沁出浓郁的香气,她怔然地瞧着那些特意为她采来的花朵,一幕她始终都忘不了的画面,像道甩不去的黑影又再次在她的脑海为她温习著。
他们大四那午,记得是个茉莉花香飘浮在空气中的夏天,负笈远赴外地读书的唐律突然返家,在众人深睡的夜,带著不少的醉意攀进她的窗口将熟睡的她摇醒,在她醒後,他就只是坐在床边看著她。
她忘了那段窒人的沉默她是如何挨过的,就在她以为他将持续着她所不知的沉默至天明时,黑暗中的他幽幽开了口,以低哑的声调告诉她,他曾做过一件令他後悔的事,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却找不到任何法子可挽回他的後悔。
那是第一次,看他喝醉,也是第一次,见他流泪。
不知前因後果的她,当时找不着半句话好来安慰他的伤心,只能心慌地拥著一身醉意的他,拍抚著他的背脊直至他在醉意小睡去,她还记得,那一夜很长,而他的眼泪,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