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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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急灌入幽暗的斗室,室内有阵昏暗,待烛火重绽明度后,不顾一切闯进来的卧 桑,夹带着风雪的身影定立在门前。

  「殿下。」冷天放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把她还给我。」卧桑冷肃着一张俊脸,不容拒绝地一掌伸向他。

  「身为太子,此举并不明智。」冷天放挑着眉,话中有话地代人试探着。

  「把她还给我。」他再次重申,危险的星芒在眼底跳动。

  「你当真要她?」冷天放低首看了那嫣一眼,有些意外卧桑会做出如此选择。

  「转告你的主子,不必再派人来试探我,这是我给他的答案。」卧桑疾步上前,一 手将那嫣扯至自己的身后一手拿去她手中的毫笔,飞快地在卷上书写下四个大字。

  「群龙无首?」冷天放的眸子显得更加暗,透映着诡异的黑。

  站在卧桑背后的那嫣,侧箸身看向那笔墨未干的四字,不禁恐慌地揪紧卧桑的衣袖 。

  她为他保守的这个秘密他说出来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他真如她当初所想的 ,要松手放弃他手里拥有的一切?不能的,这国家是那么需要他这能带来太平盛世的好 储君,他怎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这就是你二选一的答案?你不后悔?」在卧桑搂着那嫣的腰肢离开时,他忍不住 在身后追问。

  卧桑缓缓回过头来,「我不会后悔。」

  「卧……」一被带出斗室,犹不能适应外头飒寒冷意的那嫣,哆嗦着身子,才想开 口问他方才那个男子是谁时,就被他转身紧紧拥入怀中。

  团绕在沁人的温暖里,那嫣急跳的心律缓慢地稳定下来,感觉在他的怀中,他又为 她遮去了所有的寒冷,可是他拥抱得那么紧,就如首次在地道里拥抱她一样,是那么地 紧张攀附,像个怕失去浮木就快灭顶的人。

  「卧桑?」她在他的怀中?首,不确定地看着他紧闭着的眼眸。

  他嘶哑的低吐,「不要离开我……」

  「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嫣忍不住环紧他,想将他脸上的那份晦涩挥 去。

  「现在,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第九章

  那嫣百般忧愁地坐在重重帏幕后,烛下,卧桑的神情是那么地疲惫和心灰,仔细看 来,又像是带箸从未见过的解放。

  从她被他带回含凉殿至深夜,他就是一直静坐在内殿沉思不语,司棋来来回回看过 他数回,无论问他什么,他皆不应声理会,只是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也不明白他为何曾说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唯独他所写下的那四字,悠悠忽忽地缠绕在她的心头,像个充满不安的阴影,又似个求 之不得的冀望。

  一直保持静默的卧桑,在宫烛又将燃完一根时忽地抬起头来,远望着殿外深处将太 极宫包围的红檐绿瓦。

  「想飞离那些宫墙吗?」他的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你不是不让我离开?」那嫣倾靠在他的身旁,低首看着他紧包握住她柔荑的大掌 。

  卧桑轻轻一带,将她拉至怀里,「现在你可以,但你要跟我走。」

  「上哪?」她没有反对,只是静倚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动荡不安的心跳。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在那之后,他终于可以离开了,因为,紧握着他的那个人 ,给了他机会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到他想到的地方去展开他新的人生。

  「东内怎么办?你太子的身分又怎么办?」这些他固守多年的牵绊,他真能舍弃? 东内那些还要倚靠他的重臣又该何去何从?

  「我要弃位。」他沉声地表示,话里有着不回头的坚决。

  「卧桑……」那嫣看着他露出倦累的眼眸,忍不住欺上前环抱着他的颈项,密密地 将他一身的寒冷都收容至她的怀里。

  卧桑深深埋首在她的发际,头一回觉得自己活得那么真实。

  这二十多年来,他的人生,浮华绚烂、奢靡灿眼,是天下苍生穷其一生也想象不到 的高处生涯,但站在高处看四周,他所看到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人间本色。

  在他的眼里,这世界不是瑰丽美善,它是血淋淋的鲜红,且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和 生机,唯有在那嫣持着那张白净的帕子走进他的世界,为他拭去了血污后,他的世界才 有了?色。

  自小到大,受命?太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承担一切,也已经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看朝臣们分党割据、三千狡计日日上演、皇弟们在台面下角力争权,而台面上却粉 饰太平。

  最初的时候,他深深相信着,有八个皇弟来辅佐他,他的君王之路走来一定会十分 平坦,本来,他也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在乍听父皇要禅位于他,好让他提早登基 时,他却怀疑起一切来。

  他是个什么权力都有,但也什么权力都没有的人,一生下来,他的人生就已是被规 画好的,事事不由他,纵使他的掌心张得再怎么大,拥有的再怎么多,可却不一定幸福 。

  困在这个太子身分的他,从没有看过宫外的人事物,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他 也都没有享受过,说透了、摊白了,他只是个表面看起来很丰实,实际上却很贫瘠的人 ,一旦当上了皇帝之后呢?他的灵魂会不会变得更加空白?

  记忆中,他不曾有过能够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自己的一日,每一日,他的生活里充满 了忙碌,他甚至忆不起,上回他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是出现在何时,尤其每年到了岁未 落雪的深夜里,他总觉得自己苍老得特别快,而逝去的青春,则不忍卒睹。

  时间走得太快,在他还来不及记住的时候,就已在他的指缝间如落雪覆地,转瞬消 逝不留痕?。

  有时听着夜里的宫灯燃烧的声响,他偶尔会想问自己,为何他没有把握青春正妍的 时分,走出那一道道困锁住他双脚的宫门,在日光下真正去做些他从未做过的事?为何 他没有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在平凡人身上才能发生的爱情和友情,却只能在黑 暗里释放出他的本性来,当个别人都看不到的真太子?而在白日时,又将所有人的希望 揽在身上,如他们所愿地当个国家支柱,当个欺己的假太子。

  但那些属于他的责任,又时时会再打散他藏放在心底的愿望,重新占据他,让他告 诉自己,能够当个主持大局的太子,这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在他的心底,总会有道小小的声音名唤遗憾。时光的河流不肯停摆,而他就 只能站在河川里,看那些已经逝去的温柔幻想,皆已变成沧海桑田,千唤,不一回。

  做人原本就够难了,身为责任的背负者则更难。

  背负了责任多年之后,在他将自己的人生全面绑死之前,他才霍然醒悟到,他要的 不是这些,他不想在这个黑暗的地方过一辈子,他不愿当年老回过头来一一检视他曾走 过的足?时,却赫然发现残留在他记忆纸张上的,只是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空白。

  只要能忠于自己,即使仅有一刻也好,他想做个自在走在阳光下的平凡人,他想撇 下所有的重担,用轻快的脚步踏上他一直想要追寻的路途。

  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和殿外落雪缠绵的音律,卧桑像个刚从十里迷雾中寻着出路的 人,再也不掩饰他的真心。

  他喃喃低吟,「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那嫣?首凝睇他已下定决心的眼眸,「为何你会想弃位?」虽然早在见到群龙无首 那一卦时她就已明白,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放弃这些。

  「那是我最大的心愿。」他释然地笑了,「我本就无意继位。」这种黑涛抬起翻涌 的日子他过够了,二十多年来,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心力佐国对得起众人,但却不能再对 不起他自己。

  「我一直想问你……」她白细的指尖滑过他脸上此刻再真实不过,充满了放松不再 隐藏的笑意。

  「问我什么?」卧桑侧首亲吻着她的掌心。

  「那颗皓网,是要给他们之中的哪条蛟龙?」九龙夺珠,到底是哪条龙能够夺得他 这首龙所遗留下来的名珠。

  「给将会是真天子的那个人。」

  「真天子?」明知他弃位后定会有人接任,但,还有哪个人比他更适合继承大统? 她不曾将那八位皇子和帝位联想在一起。

  卧桑?首望着远方的天际,「我的皇弟们,全都是潜藏在汪洋中的蛟龙,只要有我 在,他们永远只能被我压在脚底下而不能翻动,与其让他们继续在江海里沉浮,最后在 历史上湮没不传,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留下名字的机会,而真正更适任太子、更能统领一 国的国君,也能够在我弃位之后自暗地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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