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头问起她的身分,未免也显得太不自然和刻意了,她若是敌方的人,这样恐会打草惊蛇,而且,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很担心她会是敌方派来刺探他的探子。
就算她是特意来此卧底的好了,她除了能打听到军容这普通的军机之外,其它消息,她什么也探不到,因为全军所有的军机秘事,全都藏放在他的身上,也都还在他的脑子里琢磨着,他要何时进攻一国、采何战略攻打,无论是她还是沧浪他们,谁都无法自总爱出其不意的他身上套出来。
但,在战场上捡到的这个小东西究竟是谁呢?她甚至连她的芳名也不曾告诉过他,每天就只是待在他的身旁开心地笑着,只要他为她做了点小事,她便会开心上大半天,彷佛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做过似的。
笑意是会传染的,和她在一起,他不想在他的思绪中加入家国大事,他只想放松一下总是紧绷着的心神,只想静下心来,好好看着爱怒爱笑的她,睑上天真纯挚的笑靥和千变万化的逗趣神情。
见他好阵子没再开口刺探询问,以为自己成功地蒙混过关的粉黛,方才深深吐出口紧窒在胸腔里的大气时,不期然地一阵阵似要谋杀她的妒恨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怕怕地偎在野焰的怀里打量四周,站在营里的军士们,此刻恭送他们出营的眼神并不是非常友善,相反地,她觉得他们每个人的眼里,似乎都有两把熊熊的妒火在燃烧。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来,她并不是倾国倾城美若天仙得可让人目不转睛;二来,她的行为举止又挺像个男人婆的,这些在中原看惯美人的军士们,相信他们也是这么想,可是……既然她长得不是绝色,他们为什么要对她嫉妒?她是做了什么才会引来他们的深仇大很?
迎着漠上的风,野焰伸手拂开一缯散落在脸庞上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粉黛这才明白那些男人的妒意是何所来哉。
他们所怨妒的对象并不是野焰,而是可以在野焰怀里这么享受的……她。
粉黛叹息地点点头,唉,感同身受、感同身受啊!
她完全能够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能和个美人般的他共享一帐、共乘一骑,还大大方方地占据这张美女脸那么久,也难怪那些勇人会那么不平衡了。
啧,在这种拥有美女脸的男人身边,压力和竞争力还真的有点大。
「我觉得……」饱受敌意的粉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巴不得他快点策马远离营里,免得她可能会被其它怨男瞪穿。
「觉得什么?」完全没意识到她艰苦处境的野焰,正在想着该带她上哪晃晃解闷才好。
她委屈地吐出实话,「营里的人好象都不怎么喜欢我。」这下糟了,如果她想把野焰这种好男人带回家珍藏的话,那她不就要先打败一大票情敌?
他不以为意地看看四周的人,「会吗?」每次他回过头去,都只有见到他们的傻笑啊。
「会。」粉黛慎重地朝他颔首,并格外用力地回瞪站在人群里目送他们的冷沧浪。「尤其是那个叫军师的人,他似乎对我相当不满。」
「他姓冷嘛,所以天生就是那副冷德行。」她会察觉沧浪不喜欢她是正常的,因为沧浪是个疑心多的男人。
「我一直很想问你。」她却听不进他的话,反而还很困扰,「你对女人向来都是这么好的吗?」如果他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就好了,她也不至于把整座军营里的嫉意都揽在身上。
野焰怔了怔,过了很久后,他才缓慢地启口。
「不,我是很无情的。」多年来,他在待人上,最多能给予的,也只是这类的善心和温柔,虽然很多人会因此而会错意,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吝于给爱的人。
「怎么会?」他这样叫无情?他有没有说错?
他拍拍她的头顶,「那是你还不了解我。」
「你无情的原因是什么?」她挨在他的怀里,好奇地打探起他的私事。
「因为,我不愿像我父皇。」他放慢马速!在蹄声中,他的声音空洞洞的。「我父皇最残忍的一件事,就是多情。」
粉黛两眉锁得紧紧的,「多情……不好吗?」
「不好。」野焰的嘴边依然带着笑,语气平淡得一点也不像他。「那是最伤人的一种无情〕
望着远处漠地里,被狂风吹偃得弯下了花身的漫地小花,在盛阳下,不管再怎么被吹打、再怎么受挫,它们还是生气勃勃地向上招展自天际洒落的日光。
「我娘生前常说,女人都是向日的花儿,阳光在哪里,花儿便只向哪里。若是一开始就给了花儿阳光,那么就该在花儿凋零之前,持续恒久地给它温暖,如果有一天阳光不见了,那么,花儿会枯萎的。」
粉黛静心地聆听着,隐约中,幽微地察觉到他眼眸最深处妻不易流露出的忧伤。
他不自觉地收紧掌指,让受力的粉黛微微蹙眉。「而我娘的阳光是我父皇,他在纳我娘为贵妃后,有段日子,他曾给了她所有的阳光和温暖,但后来,我父皇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的花儿,多情的他也给了其它的花儿同样的待遇,渐渐地,他的花园里后妃、姬妾多不胜数,这也注定了我娘的枯萎和心碎。」
女人的芳心是易碎的,它和娇贵的花儿一样,若不小心,便可能在不经意之间,片片散落在遍地飘零的黄叶中。
而多情,更是会撕碎女人心的一件事,看着父皇漫无节制的深情身影,娘亲独自在深宫内落泪饮泣的模样—因此,他选择了不爱那么多。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放纵自己的双眼不去看清这个世界,无论男人、女人,他都把他们视为动物或是东西,这样他就不会投注太多情感在他们身上,只用寻常的爱心付出关怀而已,这样也不致伤人。
可是娘亲也曾说过,爱情在人的一生里,是绝对必须存在的。
他还记得,在那暖洋洋、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午后,娘亲曾将他抱在怀里坐在宫阶上,看着满园的春花柔柔地告诉他,如果有天,他遇见了一朵娇弱需要护花人的花儿,若是有心想移植她,那么他便该倾尽他的温柔,除了在细心呵护下让花儿盛开外,更不要轻易挪开他释放的光芒。
「你在想什么?」粉黛仰起蛲首,看着他显得悠远的眼眸。
他将自光拉回她的身上,日光下,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映着两道浅浅的红晕,水漾的眸子,像两潭潋滩的秋水。
自娘亲谢世后,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再培植一朵花儿了,以前,他总是刻意疏离着女人,就是怕她们会像他娘亲一般脆弱易凋,可是怀里的她和他所见过的女人们都不同,她的思虑也很不同。
流散在战乱中险些死于马蹄下的她,并没有女人该有的惊慌失措,被他这个陌生男子带回军营来,她从不害怕担忧,每日都是笑脸盈盈的度日,就连身子被他看过的这件事,她也可以很快地从伤心难过中站起来。
这么坚韧的她,就算有朝一日失去了阳光……她也不会凋零的是不是?
「你没事吧?」她伸出两掌,柔嫩的掌心贴着他的面颊,将他拉下来以额抵箸他的额,满脸担心地检查着他的温度。
「没事。」
「没事就好。」忍耐得很难过的粉黛,有点抱歉地瞅着他的眼,「虽然我很不想破坏你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情绪,可是我得告诉你……喂,你抓得我很痛耶,快点把手放开好不好?我很怕会被你给压成平胸族哪,要是往后没人敢娶我怎么办?你要对我负责吗?」
一时接不上话的野焰,呆呆地顿愣了许久,然后依着她的柔荑所指之处,低首看向他不知何时出口她纤腰爬上她胸前的大掌。
「瞧,它又摆错地方了吧。」粉黛亮出一只小巧的粉拳朝他警告,「你别以为我是有度量才容忍你的放肆,我是因为刚才你在摸过狮子鬃后没洗手,而我又非常不愿意再尝一回那种马骚味,所以现在才不敢随便啃你的指头,不过,你要是再模下去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我能不能控制我的拳头了。」
阵阵笑意突然自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所有凝聚起的过往伤愁,在瞬间都被一扫而散。
「我在想!」野焰笑不可遏地伸指轻点她的俏鼻,「你还更像朵漠地里百年难得一见的小野花。」
在他的生命中,总是不断有人开启他的心房离开或是进入,但他却从来没有机会挽留住任何一人,而在他灵魂最是空白的这个时候,她却闯了进来,让他很想很想,栽植一株花儿在他的心田,就像这朵外表虽是柔弱,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这片大漠里坚强地生存着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