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大楼呈回字型,森幽的中庭园里在中心,只有住户才能出入。这楝豪华建筑里集居了一群政商名流,平时的检查分外严谨。
这种华丽气派的千万名宅,是多少人欣羡的所在。她对於踏进这道豪门,却一点期待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回到家里也只有两名女佣在家,没有任河值得她期待的人吧!
叹了口气,她推开铁门。
大楼警卫认出了她,两人点头打个招呼,她刷卡进入中庭,无意识地让电梯载自己回到第十六楼的祁宅。
很意外地,进了家门,竟然看见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翻动报纸。
「回来了?」祁连发现女儿的身影,立刻放低报纸,堆出浅浅的微笑。
蔚蔚望著老父,脑中有些迷糊。现在才六点半而已,照理说,家中不该有其他人的啊!
「爸……」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连微笑都很僵硬。「你怎麽在家?」
「我是想问问看,你第一次在外头上班,一切还顺利吧?」祁连不自在地清清喉咙。
两人从来不是什麽感情亲密的父女,如今面面相对,做女儿的又缺乏热诚,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父亲在家,是关心她的工作情况吗?蔚蔚渐渐反应过来。
「还算顺利。」森冷苍白的心田,播了一籽翠绿的芽,挣开白霜,探出头来。
然而,亲子之间的疏远终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加上年龄的鸿沟,虽然他们都有意和彼此攀近距离,却不知道该从何著手。
蔚蔚坐进父亲对面,背心打直,两手向自然地摆放在膝上,这是父母从小要求的端正仪态。
「在公司,有没有遇到什麽困难?」祁连打开另一个尝试。
有。
有一瞬间,蔚蔚有个冲动,想向父亲倾吐今天和陈秘书的不如意;她想告诉父亲,有几个公司男职员想追求她,不过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已经暗暗在传言她「态度傲慢」;她也想告诉父亲,她现在中文打字已经进步到一分钟三十个字,而且,她知道该如何使用影印机,甚至会把卡住的纸从机器里拿出来。
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很多。
「没有。」这些话,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可以当成晚餐桌上的话题,不急著现在说。她盯著手指微笑。
[是吗?」女儿的简短应对让他眼中闪过一道失望。「好吧!你先去休息,我待会儿还要出门。」
她错愕地抬起头。怎麽……
「你不留在家里吃饭?」
「我晚上与三裕银行的董事长有个饭局。」祁连和善地解释。
蔚蔚愣坐在原位,发了一会儿呆。
「那……我先回房去了。」
「嗯。」他又重新埋回报纸堆里。
她无声无息地站起来,回到二楼房间里。
七点。天全黑了。
她没有开灯,直接掩上房门,一头栽进熏著玫瑰香的床褥里。
奇怪,今天也没有做太激烈的运动,为何会头昏昏脑钝钝的,全身酸痛呢?
睡一觉吧!或许一觉睡醒,身体就会舒服一点。
她静躺在床上,任悠悠暗影流过,分秒的轨迹画过。
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睡意迟迟不愿降临,最後,她拉开床头的小抽屉,取出一瓶安眠药,挑出一颗放进樱唇里。
没有梦扰的黑乡,很快笼罩住她。
第二章
「和竞争厂商打价格战只是招来客源的第一步,还不足以建立品牌忠诚度。唯有良好的通讯品质,才能真正稳定军心。因此,从硬体方面的机房设备,软体方面的技术支援,乃至外包厂商所写的转接系统够不够稳定,是不是容易使用,及基层业务人员的素质,都会直接影响到客户的使用意愿。
「行销业务部门只是前哨站,将客户引进门,真正的功臣是幕後的技术部门。唯有系统稳定,客户满意,整个公司才有运作的空间。」
投影片开闭,座谈会场静默了几秒钟
啪啪啪啪如雷的掌声从各个角落响起
张行恩向听众微微一点头,含著有礼的微笑步下讲台。
几位子公司的主管已候在走道旁,他一经过,七手八脚的拍他的背,握他的手。
「年轻人懂得不居次、不抢功,很难能可贵。」子公司总经理麦道尔引著他,来到会场旁的小休息室。
「宝如电通」与洛杉矶一家公司结合,成立了下游的硬体技术公司,麦道尔便是此间的龙头老大。张行恩经常来美国与他们会商,两方建立了不错的私交。
秘书端来咖啡。看著两个主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很有趣的对比。张行恩瘦削修长,麦道尔矮他一个头,却重达七十公斤;张行恩年轻潇洒,麦道尔六十多岁;张行思充满书卷气息,文质彬彬,麦道雨红通通的脸蛋则像圣诞老公公。
「谢谢。」张行恩接过咖啡,轻声道谢。
他举止间流出一股内敛和优雅,是属於束方人才有的神秘感。整洁的黑发服帖在脑後,不必上胶就很依顺。
秘书心中那头小鹿霎时坪枰乱跳。人家都说,发质是性格的反应。看他的发丝如此听话,想必个性也是细心体贴的吧!
「咳咳!」
所以说,全球无国界,世界地球村,就是这个好处。只要住在一个大城市,就能览尽各国美男子的风采.!
「嗯哼!」
唉! 可惜他只派驻在洛杉矶六周,目前只剩下两个星期了。难道他的眼光这麽高,在洛杉矶都找不到意爱的对象?
「卡特小姐!」平地一声雷。
「啊!是!麦道尔先生,有什麽事吗?」秘书连忙肃立致敬。
「倘若你能停止以眼睛吞掉张先生,替我们拿几个甜甜圈来配咖啡,张先生一定会对你印象更深刻的。」麦道尔的老眼贼贼的。
秘书当场面红耳赤。
「是,我……我马上就去。] 羞窘的身影飞快闪向门口,接著,她彷佛想起什麽事,回头告知:「张先生,一线有您的电话,似乎是台湾总公司的人员。」
「谢谢。」张行恩目送她遁离。「老麦,你说话还是不给人留情面。」
「说到情面嘛,我正好想到,我女儿……」
他头痛地举起手。「停!让我先接个电话。」
「没关系,我就坐镇在这里,不怕你跑掉。」麦道尔得意洋洋地啜咖啡。
天,这些作媒的举动已经进行了一个月,难道非等到他踏上回台班机的那一刻,才能得到解脱?
「喂?」他揉揉眉心,困扰地接起话筒。
「经理,我是蔚蔚」话筒那端,是他渐渐听熟了的柔软声线。
[ 这麽早就到公司上班了?」他瞥一眼腕表,现在才台湾时间早上八点而已。
「是。」蔚蔚含糊地应了一声。「经理,我这里有一些数据,想麻烦你再报给我一次,你现在方便吗?」
「你稍候。」他转头对麦道尔说:「老麦,我必须接听这通电话……」
「慢! ] 麦道尔打定主意,不让他滑溜。「要请电话尽管讲,随你爱讲多久就讲多久,我就坐在这儿等。反正你们说的是中文,我也听不懂,不必担心我听壁脚。」
张行恩无声叹了口气,走到角落那张沙发椅里坐定。
「我回来了,你还缺漏哪一份数据?」
「就是美国几家通讯公司的报价单。] 蔚蔚低声说。
「我昨天中午才传真一份回台北,应该在陈秘书桌上,你向她问问看。」张行恩蹙起眉心。
「就是……嗯……」
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她语气的迟疑。
「蔚蔚,发生了什麽事?」他温和地问。
彼端响起几声可疑的吸鼻子的声音。
「我昨天精神不太好,误把那一叠资料当成废纸,送进碎纸机里。等我发现的时候,其中几张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居然把这麽重要的报价单送进碎纸机里?张行恩闭了下眼睛。耐心,别忘了老董事长的提醒,要有耐心!
[上班时间,你为什麽会精神不好,是你生病了吗?」他很成功地维持温和的语调。
不,是我前夜失眠,多吃了一颗安眠药,结果早上硬爬起床,整天在公司里都昏昏沉沉的。蔚蔚当然不可能照实说。
「嗯。」一贯的虚词回应。
张行恩叹了口气。「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家休息。待会儿,我会把报价单再传回去一次。这不是什麽无法弥补的错误,你别太在意,下次谨慎一点就是了。」
这次的意外对向来少风少雨的她而言,已经是严重的错误。为此,她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又怕旧事重演,不敢再随便吞药助眠。一大早就匆匆来公司翻出电话簿,打电话给他求援。
原本以为张行恩会破口大骂她一顿,再不然,也像陈秘书一样,没好气地念她几句,没想到……没想到他对人这样体贴。
她还是个新员工,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呢!
「谢谢经理。」她低声说。
耳里听著他沉厚有力的声音,眼中看著墙上他威武的容颜,她的心彷佛风中的蒲公英,飘落在一株大树旁,就此栖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