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氏夫妻却不同,虽然她可以理解何谓狗急跳墙,何谓怀恨在心,可是在怀炽的 阴影下,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怀炽还因堤邑而为他们留了条生路,他们即便是不知恩 仍怀恨,也要感谢对手的手下留情,但他们竟要以自己的女儿来交换日后的虚华。
在无心之外,他们更是贪心,是权势的欲望蒙蔽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才连自己 嫡亲的女儿也看不见。
其实,能够获得圣上恩召登上东相,对他们这种草芥出身的平民来说,本就是太过 攀上枝头享浮华,虚美得太如一场梦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敌打压,这是在朝野 这种适者生存的环境中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看得淡、看得开,始终 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会上瘾的权?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烫着她,像要将她这沧海中微小的一颗不起眼的粟栗 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没有因此慢下脚步,反而愈走愈急。
这一次,她不能再当个不出声、或是把话说一半的旁观者,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亲 亲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
当润儿回到府里时天已经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静的常态,府内灯影幢幢 、人影四处穿梭,无论是府里的仆役还是怀炽门下的客邑们,皆为了明日圣上亲召怀炽 入朝的事正忙碌着,而怀炽也与冷天海关在书房里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来让他这阵子不 上朝的理由能够合理化,并该怎么再向圣上多延几日的假,好能留在府里继续陪堤邑。
绕过人群、走过迂迥曲折的庭廊,走进花丛深处来到堤邑的门外,抬首看去,屋内 烛影摇红、腊香袅袅,堤邑正在明媚的灯火下,手托着怀炽写给她的诗词研读,望着那 映在窗上的浅浅剪影,润儿不禁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下来,又将波涛起伏的心感到心 酸。
悄悄走入屋内来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侧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调回怀炽写给她 的世界里。
「小姐。」润儿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纠锁着眉心紧握着那本书册,「先别看了 。」
堤邑不解地看着她古怪的神色,「怎么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关于老爷的事。」润儿试着沉定下全身躁动的气息,不断在心里 想着该怎么说才好。
「我爹怎么了?」堤邑这才想起她今日是为了什么出门,并因她这神情在心中泛起 许多联想,〔怀炽没有照他的承诺让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吗?还是怀炽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润儿摆着手,挥去她所有的疑虑,「老爷很好,他好得不得了 ,姑爷全都照他的承诺做了。」
她的眼眉之间焕起许久不曾出现的光彩,「那我爹愿让我去看他吗?」如此说来, 她爹愿意原谅她了?亲人之间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的。
「我没问。」润儿别过头,不忍去看她的那种表情。
「怎会没问?」堤邑微蹙着黛眉将她拉来身畔,「你没去见他们吗?」
「我没有见他们,因为,我听见了一件会让你伤心的事。」润儿深吸了一口气,直 望进她的眼底,「可是,这回我不愿又在事后看见你的眼泪,因此我决定在事前就告诉 你,好让你知道,也让你去作决定。」
「什么事?」
「老爷和夫人……」润儿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想杀姑爷。」
明亮的光辉自堤邑的明眸中隐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灿亮,她一径不语地沉 默,烛焰跳动的光影在她的脸庞上闪烁着。
润儿又再轻吐,「不只是他们,就连国舅独孤冉也有份。」
「怎么会……」堤邑一手按着桌角,脑中有阵晕眩。
「老爷自被贬后,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润儿将她扶至 椅上坐下,并对她分析出辛无疚会想这么做的主因「可是东内不接受曾经失败过的人, 律滔也不肯伸手帮忙,所以,他一直对姑爷怀恨在心,而这就成了他想杀姑爷的动机。 」
「不可能……」神智缓缓恢复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摇首想否认这一廉噩梦。「我爹 不会是这样的人。」
「不要忘了,老爷也是个朝中之人,在骨子里,他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 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亲罢了。」润儿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边想 为她灌入真相,「你到现在还看不穿吗?无论是老爷或是夫人,贪婪已经令他们都变了 ,现下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有权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张大水眸。
官场上的那些,她一直以为她看得已经够多了,无论是那些钩心斗角的皇子,或者 是那些在高升得势时,极尽巴结笼络、趋炎附势的官员,或是在被贬失势时翻脸不留情 还即刻撇清关系的人,她还以为她已自他们身上看尽了官场百态,可是她没有想到,她 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还没见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亲人也算进里头,只因为,她总认为骨血相连、不可磨灭的亲情, 是她所拥有的最后一块心灵净土,但,她太低估了人们的野心和欲望,在她爹踏上青云 这条路途时,她所珍视的亲情,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展,不肩一顾。
权势是朵多么吸引人的罂粟花,非若至死,则不休。
而利欲,则是腐蚀人心的麻药,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无它。「我知道……」 她怅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认它。」在今日之前,她对辛无疚还是怀有丝 丝希冀的,可到后来,连这微弱的希望,也终将宣告破灭。
润儿将她所有的伤心全看在眼底,安抚地拍着她的肩。
「你要救姑爷吗?」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还有怀炽呀,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怎么救?」她的眼里积蓄了诉之不尽的莫可奈何。「我对朝政一窍不通,更没有 什么管道,还有,我根本就无法去说服我爹放弃。」
「舒河。」润儿向她指引一盏明灯。
她回不过神来,「什么?」
「滕王舒河一定愿救姑爷的。」同是南内人,相信舒河绝对不会对怀炽的安危置之 不理的。
堤邑却向她摇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怀炽一回。」舒河的那一双手,一直都是 干干净净的,什么罪愆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从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 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为他开创前程的怀炽。
「不找他的话还能找谁?这事不能等的。」润儿咬着唇,不确定要不要再继续说下 去,「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说。」已经心乱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桩会让她忧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爷打算……」润儿绞扭着十指,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眼眸,「打算在杀了姑爷 后,将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脑中轰然一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嫁谁?」
「独孤冉。」
「搞什么?」怎么她爹会去攀上这个人?而独孤冉,不是一直站在东内敌对的一方 的吗?
「因为独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爷,所以他愿和老爷联手。只要事成了,老爷就可借着 独孤冉进入西内,再次一尝权势的滋味。」
什么都没变,那种蚀心彻骨的感觉又回来了,堤邑觉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远,到头来,她还是在这局势错综复杂的弈盘上,扮演着被人推着背脊 往前走着的弈子,或许,背后那双推动她的手有时会停顿,或是力气不继,但它始终没 有移开过,强迫她在这他人的领域里行走,躲也躲不掉,并且让她如同离了枝头的花朵 般,在掉入湍急的浊浪里后,再也无法泅回最初的滩头,再回到枝头上不染尘埃,还给 她一身的洁净清白。
「我……」堤邑难忍地紧握着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怎可以一再 地对她这么做?
「对。」润儿镇定地扳开她紧握的纤指,要她振作起来,「还有,老爷他们打算在 明日行动。」
「明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什么?即便是救了怀炽,她爹也不会死心,但 不救怀炽,将要心死的人就会换成她。
润儿凝睨着她问:「要告诉姑爷吗?」这种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怕怀 炽会对辛无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但不说,那后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担的。
「不要告诉他。」堤邑冷静地摇首,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暗中去告知冷天海, 叫他为怀炽多当心点,我相信冷天海一定会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么?」因为烛光的关系,润儿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