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朵湛奉旨准备入朝的这日,领了西宫娘娘懿旨前来亲接朵湛进大明宫的西内禁军,与冷天色所带来的北狄亲卫,将天王守内外织罗成一张严密的武力保护网,让久未出寺的朵湛,终于能再度在阳光下自由行走,总算能离开这虽是安全却也同时困住他的天王寺。
寺门外,等待迎他入宫的宫辇已掀帘而起,他也知道,那些等着他步出寺门的刺客和已在形成中的政敌,也都在外头等着他。
统整好西内禁军与北狄亲卫的冷天色,在把一切都打点完毕,打算亲送朵湛登上宫辇时,不意朝寺门外观礼的人群一望,在人群里找着了一张久日未见的熟面孔。
望着人群中的楚婉,冷天色不安地在嘴边咕哝。
「她怎么也来了?」不好,她什么时候不来,偏偏挑这日来,万一朵湛因她而在人前露了什么马脚那要怎么办?
正要登上宫辇的朵湛也见着了她,顺着他的眼,他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不再朝前举步。
「王爷?」不明所以的阳炎抬首看着他,总觉得他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不太妥当,直想要催他快点乘上宫舆。
朵湛不知道该怎么移动他的双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却觉得千秋万世都已在他身上走过。
这些日子来,在等待和思念的每个眨眼瞬间,他日夜所渴望的,就是再见她一眼,再好生看她一回,以安定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然而就在她出现后,他又觉得,这太像一场轻易就会幻灭的泡影,只要一眨眼,她就将消失,而他又会再度回到那日日翻揽的情海里翻腾。
他静静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楚婉,她的模样变了,原本就不丰腴的瓜子脸似乎更加清瘦了,但那双秋水翦翦的杏眸里的水色,还是藏有着他记忆中的亮泽,但却不复见先前她因他而生的伤凄之情,也再找不着半分泪意,她看来,似乎已经走出了她的悲伤,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楚婉。
只差一点,他几乎想臣服于心中的那股冲动,将她拉回他的身畔来,就这样带着她一块走,可是现在的大明宫里比外头更危机伺伏,他不能冒险带她进宫。
「我知道你要走了。」楚婉在他的面前站定,望着他游离不安的眼瞳,清晰地说明来意,「今日我来,不是来留你的。」
他有丝怔愕。从前,她是最反对他入朝的人,而今,她怎么一反初衷?
她的唇边绽出他想念的笑,「我是来告诉你,我记得我的誓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守着我的誓言,也必然会做到。」
一股暖意缓缓渗进他的胸臆里,心中那块因她而产生的空寂,又再度绵绵密密地被她填满了,在她瑰丽的笑意中,某种感激在他的眼眸深处悄悄被勾曳出。
依然是她,最了解他的人,依然是她,她知道他的苦处,所以特意前来安定他的心,也体贴地不在人前拆穿他,她会等的,不管......慢着,她刚刚说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能发生什么事?
朵湛沉着脸,伸手紧捉住身旁冷天色的手臂。
「襄......襄王?」被他掐得有点痛的冷天色忍不住皱紧了眉。
「去查清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朵湛将他拉来身侧,以细微的音调在他的耳边吩咐。
「查她?」他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个指示?
他冷意飕飕地扫向冷天色,「马上去。」
「这就去、这就去......」不想领教他火气的冷天色识相的转身就走。
就在冷天色的两脚离开朵湛没多远时,想再催促朵湛登与别再拖延时间的阳炎,才想走过来提醒朵湛,却蓦然发现,在宫与两旁罗列的西内禁军中,有两名禁车靠朵湛特别近,还未斥退他们越矩的举动,蓄势待发的他们,却已将两眼牢牢定在朵湛的身上,并在下一瞬间拔刀冲向朵湛。
亮晃晃的刀影中,阳炎霍然明白,他们不是想夺得手谕,他们是想毁了手谕,好让朵湛即使走出这里,也有口不能言,而秘密,则将随着朵湛永远被埋葬!
「王爷!」阳炎边出声示警,边飞快地拔刀拦下其中一人。
「该死......」听儿阳炎的叫声,未走远的冷天色迅速回头。
犹把心思放在楚婉身上的朵湛,在回过神来时,一道软嫩的女体不顾一切的扑向他,并且转身鬼他挡拦,当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刺向她身前的来者时,来者的刀锋也已抵达楚婉的额际。
在一切骤止,来者的攻势结束在赶至的冷天色的手上时,一滴温热的血液,悄悄滴落在朵湛紧握住楚婉的手臂上。
他紧张欲窒地将她扳过身子来,眼瞳失焦在她两眉之间。
在她黛眉之间被刀锋划破的那一道血口,像是柔细似雪的眉心上贴了朵艳红的火焰花钿,只是,丝丝的鲜血,正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淌下,一滴一滴,重重地击向他的心房,令按捺不住的他,理智几乎在眼前的这一幕全然愧堤。
「为什么要为我挡这一刀?」朵湛紧握着她的双臂,嘶哑地问向神态看来安详自在的她。
楚婉伸手摸了摸额际的伤口,知道并无大碍后,云淡风清地对他嫣然一笑。
「我说过,我要在你的心头烙下一个烙印。」
他怔忡半晌,冲动地伸手想将她拉进怀里,但她却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刻意在人前与他保持距离。
「这是我留给你的烙印。」她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告诉他,「我要你的这双眼,除了我之外再也无法看其它人。」如此一来,他将永远不会忘了,在大明宫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朵湛忽然发现,在今日之前-他从不知道,她的眼神是有热度的,像是两丛灼灼灿亮的星火,正在她明媚的眼瞳里隐密地燃烧。
他的魔,是朵烈焰,将会烧尽......不是,他的魔怎可能会是她?她是他的水中莲,不是心中魔,她不是。
胸膛剧烈起伏,彷佛心房正被一股不知名的烈火熊熊烧灼着,来得突然的愤怒充满了全身,他用力压下,在混乱错杂的思绪里,命令自己不能因一时的不忍一棋错走全盘皆输,那些不得不割舍的情绪,他必须决然斩断。
「起程,进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朵湛再度拋下了她,转身登上官舆。
「但她......」阳炎迟疑地看着楚婉。
「进宫!」
﹒﹒﹒﹒﹒﹒﹒﹒﹒﹒﹒﹒﹒﹒﹒﹒﹒﹒﹒﹒﹒﹒﹒﹒﹒﹒﹒﹒﹒﹒﹒﹒﹒
大明宫紫宸殿下了朝的朵湛,心乱如麻地在寝殿内来回走着。
此时他无心去想今日在朝堂上,那些兄弟在看向他时眼底所存着的问号,以及是否藏了推衍不出的阴谋,他也忆不起当他与独孤冉同站在西内一侧,独孤冉那张充满阴惊的双眼,是否想当场将他吞噬下腹,而底下的朝臣们,又是带着多少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情正盯着他瞧。
他只记得楚婉额上的伤。
喉际极度焦渴,像是咽下了烫喉的火融焚浆,蜿蜿蜒蜒地下了腹,一路窜烧至他的腹里,再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热、无一处不像被焚蚀,烧得他无法自抑那来得莫名却又残留不去的愤火,更无法将它排遣而出。
她故意的,她明知道他将因此而内疚自责一辈子,因他,她不但伤了心,还破了相,其实根本就不须她来烙印,他的心早已烙上了她的名为她彻底沦陷了,他怎可能再把双眼停留在他人的身上?为什么她不相信他?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做?
在来向他报告完今日行刺的主使者是谁后,冷天色就一亘紧攒着眉心,不知所措地站在远处不敢靠得他太近。他那面无表情的阴沉模样,令冷天色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恐将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
比预期中更快的,不愿让朵湛进入西内重心共享政权的独孤冉,派人渗透了西宫娘娘所属的西内禁军,打算让朵湛在有机会踏进大明宫前,便先一步地决定提前在宫门外将他铲除掉。但任谁也没想到,独孤冉在事败之后,竟还能忍着满腹的肝火,与朵湛共同站在朝堂之上。
朵湛没说他对遇刺的这一事有什么打算,在知道主谋者是谁后,他就不发一语,只是一个劲地保持沈默,任谁也没法猜得出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襄......」冷天色开口想唤停他踱来踱去的脚步,但嘴里的话却硬生生地止住,两眼飞快地扫向窗外蛰伏的人影。
人影瞬间一闪而逝,冷天色拔腿要去追,却被朵湛已然掀起的火气给制止。
「不用追了。」朵湛没好气地扬高剑眉,「同处一个宫檐下,还需担心不知道指使人是谁吗?」
冷天色惭愧地以指刮刮脸颊,「下回我会留意的......」大明宫里的探子跟蚊子一样多,就算他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也没办法每回都把他们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