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因为长期来的相处,彼此的交心和对他的依赖,她在心底早已不自觉地认为,朵湛远比她任何的亲人都来得与她贴近,也是天地问她唯一在乎的人,回到了家,她却顿失所依不知该如何自处,她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不属于她的地方。
望着厅内众人难以掩藏的惊艳神情,一抹骄傲的神色,在楚尚任的眉宇之间漾开了来。
肤若凝脂,容若芙蕖,丽质倩兮,美目盼矣。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儿的美貌足以让全天下的男子着迷沉陷,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色尤物。这些年来,抢着想聘娶她的王公诸脚不计其数,只是她的美,却一直被朵湛一人深深独掬拥有,任谁也不知他楚尚任有此艳女。
本来,他也不同意将楚婉许配给朵湛,凭她倾国倾城的殊容姿色,她绝对能吸引无数朝中政贵或是其它皇子,为他这父亲在通往青云之路上搭上一座天梯,直拉他再往上高攀。
可是与她自幼两小无猜的朵湛,待她情真意切呵护备至,十年如一日,即使她因病体的缘故,早已过了及笄之龄而迟未出阁,朵湛仍是不顾众人阻拦,在数年前即向太子欧桑表明非她不娶的心意,请卧桑代他向圣上提出娶她为妻的意念,并将她纳为未婚妻,这些年来更是执意独身等待着娶她为妻。
虽然朵湛不似其它的皇兄弟活跃于政治舞台上,手中也无半分能够动摇朝野权政的实权,更无加入此时三内分立的任何一内或是党派,仅仅只是名与世无争、与政无瓜葛的襄王而已,但再怎么说、朵湛好歹也是名皇子,同时也是他妻子的亲外甥!只要能与朵湛攀上姻亲,那么他的身分便可藉此在国戚之外,再亲上加亲地多上一份正统皇亲的名街。
「婉儿,过来。」自尊心深感餍足的楚尚任,朝她招了招手。
楚婉迟疑地起身,款款来至他的面前。
「这是长信侯特意为你请来的大师。」楚尚任扬手向她介绍一旁面色如棠、眼神炯炯,身着一身道服的中年男子。「这位大师通古博今,卜算之事无所不能,今日会请他来,就是想让你开开眼界,见识一番大师的能耐。」
楚婉忽地觉得气息有些不顺畅,尤其这名大师看向她的目光,彷佛像是要刺穿她似的,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但楚尚任却拉着她一同坐下,执意想知道那搁放在他心中已久,亟欲知道的愿望和期待。
「老夫想请大师为小女测上一字。」
「您想测哪一字?」道人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楚尚任的身上,一双精目,直在楚婉的面容上徘徊不去,并缓缓地拢紧了笔直的两道眉。
楚尚任兴致勃勃地提起桌上的毫笔,在洁白的纸上挥舞出一字。
「恙?」道人玩味地盯着那一字。
「是这样的,小女自幼罹患心疾,再过不久,她即将与襄王朵湛成亲,故想藉这字一测她的病体是否会对这门婚事带来影响。」
楚婉与朵湛的婚事,因为她的病体已一延再延,悬着了有五年之久,如今,她都已超过双十芳华了,即使朵湛有耐心,但他却不能等,他多么渴望在他们成亲之后所能带来的庞大利益,但在这同时,他也担心着,女儿这般病弱的病体是否会让朵湛在等待过久之后失去了耐心,以及对她的珍爱之情,而进一步影响到他的仕途。
道人仰看了楚婉忐忑的娇容一会,目光再调回楚尚任红光满面载满兴奋之情的脸庞上,先是再三地端究纸中之字,再屈指盘算了一番。
楚尚任有些不耐烦,「如何?」
「此字,大凶。」道人抬起头来,直言不讳的语气里丝毫不留情。
「大凶?」楚尚任结实地骇了一跳,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与他希望背道而驰的答案。
道人接续道出字后的含意与它所将引来的后果,「这门婚事,带来的将是恩断义绝。」
根本就没有准备,或是突地自安全的天际顶端重重坠落至地面的那份突然感,令楚婉的芳容蓦地面色如雪,毫无预兆的心悸窜上她的胸口,依然还停留在耳际的话语幽幽渗进她的心房,带来微微的疼痛。
止不住的讶然尽现楚尚任的眼底,「怎么会?您真有看仔细吗?」
「无因无我之后,便是恩断义绝,恙这一字,即是此解。」
心乱悠悠的楚婉有些明白。
无因无我?是的,去掉了上头的因,和下头的我,这四字本就是恙字的本义,但恩断义绝将发生在谁的身上?是她和朵湛,还是她与他人?或者还是谁?她不知道。
朵湛说过,她是株水中独绽的莲,她的天地就仅只是限于一池水而已,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寥寥无几,过眼的人,她记不住,也无意去记住,事实上,除了她全拋一片心的朵湛外,她不在乎也不惦念任何人,因此这来得突然的恐惧更是深深地笼住她,她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那情景将会发生在她与朵湛的身上。
这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而它也不能发生,因为她一直都是缠绕在朵湛指间的菟丝,倘若失去了他的存在,那么她已扎根的心将不知该再凭依何处,更不知还能再攀附于谁的臂弯。
「那么这门婚事......」心思杂乱的楚尚任,半信半疑之际,仍是不死心地想问到底。
道人没回答他,调开了目光,两眼直视向楚婉,化去了刚强慑人的锐利,反以怜悯的眼神看向她,「你是水,他是火。原本你二人就该是殊途,何苦悖离本命强求呢?」
「水?」她不明白。
道人叹息地颔首,虽然她是个病苦的薄命红颜,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红颜,这样倾国的面容,即使再如何娇养深藏,终究也有见着天日的一天,若是让有心追逐占有的人,见着了她这般清新如朝露,却又能燃起争夺之火的容颜,即使此城不因她而倾,将为她遭受妒焰焚身的人恐将不少。
偏偏,那名与她牵扯紧密得性命不离的男子,他的本身,就是一丛足以焚灭众生的烈焰。
为何这两道不该在一块的并行线,却在老天的捉弄下纠缠在一起呢?是试炼吗?还是这本就是无法抵挡的命运?
「因你,他将不再是他,若你执意跟随,那么他将走回他原本该走的路途,再也不能阻止他杀戮的本心。」
楚婉以袖掩着嘴,惶然地张大了难以置信的水眸。
杀戮?这字眼怎可能存在朵湛的身上?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战之人,也不该与慈悲之外的事物画上等号,她知道的,因为朵湛的心是一池平滑如琉璃的水,而她则依附于他的温柔,沉溺在他的柔情之中,像是涓涓细水般地流存在他这池能拥抱她的水里,他怎会有什么杀戮的本心?而会使他改变的,为什么又是她?
脑际有些晕眩,怎么也理不出个道理来,楚婉下意识地想否认这种会令她感到微微寒意的想法,但道人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炯炯,那信誓旦旦的神情,又让她不知该怎么去推翻。
隐然间,背脊泛过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窜上她的四肢百骸。
但,若是......冥冥中真有定数呢?
「爹,我有点不舒服......」她别开美眸,有些难受地轻喘。
「快带她下去歇息。」见她黛眉紧紧深蹙,楚尚任忙叫自己的夫人扶她离开。
倚靠在娘亲的臂膀里行走,厅堂外的阳光令她不适地合上眼,她不禁攀紧娘亲的手臂,想要藉此撑持着那无端来袭的心慌。
「江湖术士之言,听听就罢了,你别当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似的,在走向闺阁时楚夫人扶稳她,并软声地在她的耳边安慰。
她抬起眼,「如果是真的呢?」
「别多想了,不会有那种事的。」楚夫人边说边将她带进屋内扶她上榻躺下,「你累了,先睡一会吧,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她太明白那个外甥的性子了,不要说江湖术士之言不可听信,就连她也不信那个全心全意将女儿捧在手心上的外甥会有改变的一天。
望着榻上层层飘吊于榻栏的纱帘,虽然娘亲的话是进了楚婉的耳底,稍微舒缓了她的情绪,但那道人的话,却像个烙印般抹不去,像是一团隐密被燃起的星火暂时被旁人熄去,正等待着另一次的燃起焚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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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渐远,百花即将覆地的暮春里,襄王府里遍植的莲,等不及南风的扬起,已在水面铺漾成一片软绿鲜嫩的新叶,就连池水也都透着新绿的色泽,釉般的光彩在日影间四处浮射宛如一池明镜,将临池人儿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的容颜。
坐在池旁的绿草上,楚婉倚着池栏,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水面,看它漾出一圈又一圈逐渐扩大、又隐逝在水面的涟漪,而水回飘浮不定的新生莲叶,则像是她浮动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