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舍地低下头看着怀中正张开眼看着他的楚婉,她没作声,不下于他的伤心盛载在她的眸里,晶灿的泪珠滚落她的眼眶,一颗颗地渗进他的衣衫里,无可遏止的哀伤也渗入他的心房里,令他疼痛难当。
她的柔荑抚慰地覆上他的面颊,那触感,是那么地冰冷,彷佛她就要消失了般,他忍不住将她深深紧拥,强烈的懊悔袭上他的心头,令他既疚且恨。
自责鞭笞得他无处躲藏,心中满是裂开无法缝补的伤痕。
若是一开始不把她带进大明宫、若是不拋弃她、若是当初就不接那道手谕......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今日,也不能安然无恙,但他们却会守在一起,无论生死也不分离。
但现在,她将死去,那一双莲足,将走不出她不想留在此的大明宫;而他将不会死去,但他的心将被埋葬,同样也在这座永无宁日的大明宫里。
「王爷。」太医不忍看他们这样,在犹豫许久后,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微臣......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他的眼中绽出一线希望,「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要解长信侯的这味毒,可用另一毒来解。」
「既是有法子,那你还在等什么?」就算希望极度微小,他也要试一试,他不能眼睁睁的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只是......」太医顿了一会,困难地吐出未竟的下文,「若是下了另一味毒,或许是可以解毒,但能醒过来的人则不多。」
朵湛紧屏着气息,「什么意思?」
「用另一味毒解毒者,将可能永世沉睡不醒,也可能会有醒来的一天,就因风险之大,所以无人敢用此毒。」
「你看过几个醒来的例子?」
「无......」太医抬起眼眸来,眼中充满悲怜。
「王爷?」站在一旁的阳炎迟疑地看着朵湛,不知他将如何作决定。
眼中的希望隐去,朵湛不自觉地摇首,更是将怀中的楚婉抱紧,怎么也不肯放开她让她试毒。
「我要试。」楚婉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不......」他极力摇首抵挡抗拒,不愿她将一切都赌在这上头。
「让我试吧。」她幽幽地向他请求。
他眼神绝望,「不要......」
「不让我试,那么我就真的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除了一死之外,还能再怎么糟呢?好歹,他们还可以搏一搏。
朵湛的声音里充满恐惧,「万一你醒不过来呢?」现在他还可以再请高明,或者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但若是那味毒下了,那就不能回头了。
楚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也明白,一旦她试了这法子,受苦的人将是他,他将陷入日夜等待的摧心折磨里,守着不知会不会醒来的她,可是她不想死,她不要就这样留下他,他们许过诺言的。
望着她的眼眸,朵湛的心摇摆不定,想要说服自己勇敢一点,但又怕会彻底失去的梦魇将紧缠他一辈子。
阳炎看不下去,哽着嗓替楚婉求情,「王爷,求求你让她试吧,就当是给你们一个机会......」
朵湛怆然地闭上眼,音调哑涩痛苦。
「是我,都是我--」
「别这样......」楚婉忙伸手掩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我会有今日,不能怪谁,是我自己悖离了本命强求。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跟随你的脚步,如果还有往后,无论你要上哪,我还是会跟着去。」
看着太医已经在一旁调配起要给楚婉喝下的东西,朵湛从不曾觉得时间是这么易逝和紧促,弥足珍贵的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楚婉的身上流逝而去,他的两眼紧紧锁住她,深怕下一刻就是她将闭上双眼的时刻,他若是漏看了一眼......不,等等......还不要,他还没准备好,他还没能够说服自己他能去面对没有她的日子,她是他所有的动力和朝目标前进的原因,没有她的存在,他要怎么继续在这座大明宫走下去?他真能忍受一个没有她的未来吗?若是无她,他一人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朵湛。」楚婉轻拉着他胸前的衣襟,「我有个遗憾......」
「你说。」他急忙凑近她,不愿错失她的任何一句话。
楚婉将柔荑递至他的掌心里,用力将他握紧,「西内已经逐步安定下来了,往后,请你不要走上杀戮一途,别毁了你的人生,一座襄城已是你一生的阴影,别再让西内成为你另一个负担,我不要你因我而成为那样。」
「你知道襄城的事?」他一怔,自以为这件事他一直瞒得很好。
「我什么都知道。」她脸上的笑靥好轻好浅,「十年前襄城的事我无法阻止,但十年后你入主西内所犯下的罪,我已经代你偿了。」
他难忍地抚着她的笑,「为什么要代我偿?」
「我只想换回一个为求太平,不用杀戮来完成理想的朵湛。」她不愿成为罪人,既然罪恶需有人来担,那么就由她来担,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朵湛整个人沉默下来,久久不发一语。
在西内这一路走来的路途上,他都已经忘了他曾在佛前许下的心衷,可是她还替他收着,在他决心斩断一切过往,再度舍弃一个自己时,她依然记得他的模样,并且帮他寻回来。
因她,另一段未来在他的面前展开了来,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可以答应我吗?」楚婉切切地看着他,就怕他还是心意已决不容她改变。
他暂时将所有心伤全都压下,命自己冷静地来面对这一切。
「我答应你......」
「王爷。」阳炎站在身后悄声提醒他,太医已将该用的毒调配完成。
就像下次再也不会到来一样,朵湛挽留地吻着她的唇,吻去她颊上离别的泪,恋栈地吻遍她那珍爱的秀容,楚婉强烈地响应着他,将不愿分开但又不得不分开的痛楚,深深压抑在她无声的泪之间,只怕她一释放出来,他会不舍、会因此而不放手......她就将走进无边的黑暗里了,纵使害怕,可是只要想着在光明处有他在等着她,她就能静静在另一端等待,她便能安然地闭上眼。这一生,她和他一样,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就像襄王府的那池莲一样,等候了漫长的三季,就只是为了盛开一个夏日的灿烂,她生来,就是为了他而等待的。
朵湛自阳炎的手中接来一只瓷碗,迟疑了很久才将它通至楚婉的唇边,就着他的手,楚婉缓缓地喝下,而后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孤单的神情。
「当你醒来时,你还会是我的楚婉吗?」看着她的泪眼,朵湛以额抵着她的额,在她面前低问。
「会的。」她哽着嗓,「永远都会是的......」
「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座大明宫。」他记得她还有个心愿,虽然现在他不能为她达成,但总有天他能实现。
「我知道......」她疲惫地倚在他胸前,无处不在的倦意涌了上来,令她的眼帘有些沉重。
「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走得太远。」朵湛将她放躺在榻上,边为她盖上薄被边在她的耳畔叮咛。
「你说过,到哪,我们都要在一起。」她拉住他,强撑着眼帘努力地要再多看他几眼,「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我等。」他沈定地应允,半晌,伸手轻轻拂过她贪恋不愿合上的眼帘,「你已经太累了,睡吧,我会等你的。」
周遭的一切逐渐在她的耳边模糊了,恍恍地,还听得见夏蝉的鼓噪声,还能感觉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颊上的温存。
握着他的手,楚婉留给他一抹细致的微笑,沉沉地在他的怀里睡去。
绝美的笑靥还停留在她的唇畔,她却已经悄然远离,深怕自己将会在记忆中失去她,朵湛极力按捺住心中的不舍和盲目的痛楚,他的指尖抚过她美好的眼眉、他的胸膛感觉她的体温、他的唇品尝她微温的唇瓣,竭力要自己记住眼前的一切,将她深深地烙在他的眼里心底,和漫长的等待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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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平定下云宵殿内一殿人们焦慌的心情,也把长信侯收押起来后,匆忙赶来寝宫的冷天色,在还未跑到殿门前,远远的就看到阳炎一人神色落寞地坐在那里,令他不禁心中警钤大作,第一个便联想到最糟的情况去。
「不,她还活着。」阳炎低垂着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冷天色不安地站在他的西前,「那......」既然还活着,那他干嘛摆出这么一副表情?
「太医说,要等。」
「等?」一颗心被吊上吊下的,冷天色被他语焉不详的话语急出满头大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