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心愿很小的女人,她不求他能在政途上飞黄腾达,只希望他能维持现在的模样,与她一起平淡地度日。因为她太明白,每一座皇城宫井的背后,都是一座阴暗的世界,端看他的手足和众臣,为了利,在宦海中沉沉浮浮,是如此的艰辛,她就舍不得他也去沾染了一身尘埃,更不想让他也踏上那一途。
楚婉伸手攀向他的颈项,将面颊偎进他的肩窝里,绸密如缎的长发像张黑亮的网,将他们两人网罗在其中。
「答应我,不要加入朝争,我不想失去你。」看过太多人的例子之后,她知道仕途太艰险多患了,而她更怕他会走失在其中,流连忘返而忘记了她。
「我永远都是你的。」朵湛低声地在她耳边保证。
她摇摇头,以指按住他的唇,「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就不要轻易对女人许下承诺。」誓约是不能常说的,也不能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因为往往他的一句话,就将成为她牵惦一生的信念。
「我可曾失信于你?」他拉开她的纤指,抱高她与她眼眉齐对。
「不曾。」楚婉垂下眼睫,声音几细不可闻,「但,凡事总有个开头......」
「你在担心什么?」朵湛总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有些古怪,像极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我担心,有天我会留不住你,或者,你会被其它人拉离我的身边。」那场宫变后所带来的后果,已经影响了数字皇子,她怕,他将会是下一个遭受影响的人。
「如果......」他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彩,「真有那么一天呢?」
她老早就想过这个答案了。「那么在那之前,我会在你的心头上烙下一个烙印,让你永远都惦着我。」
「如果我离开了你,并且无法回到你身边呢?」朵湛更进一步地追问,话里有着试探,更想知道她将会怎么做。
「我会等。」楚婉朝他笃定地微笑,「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头来寻我。」
不在他预料中的答案自她口中说出后,朵湛沉湎在她的笑意中久久无法回神。
缓慢地,他伸出两掌捧着她的面颊,将她拉凑近面前徐徐让她盛往一个吻,虔心地品尝她丝缎般光滑的唇瓣,和她清新甜美的气息。
或许时间会使得一个人成长及苍老,沧海也能在岁月中变为桑田,但他的心,不变。
这张已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的容颜,无论他已看过多少回,但每回只要看她一眼,他便能再恋上她一遍。
从她走进他的世界的那一日起,他就没有再让她走出去的打算。这株绽放在他心中的莲,这些年来,早已深入他的血脉之中难以拔除,缠恋着他整颗心不放的,是她绽放在脸上,独为他而生的深情而放任的笑靥,为求能供养私藏这株令他深深倾心,只为他而焕发美丽的莲,他甘愿化为一池水,好能将她收藏其中,为了她,即使要他遗弃世上的一切,他也甘之如饴。
「我哪都不会去的,我怎可能舍得下你?」靠着她的唇,朵湛将心衷倾吐在他们两人交织的气息之间。「我是为了能和你结一段情缘才来到这人世的,我已在佛前求了那么多年,为的就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康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放弃所有来交换与你长相守,就算有人阻挡在我的面前,我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不要忘记你说的,答应我,千万不要忘记。」楚婉凝睇着他的眼眸,只希望他的这些话能像永不褪色的记忆,永远深存在他的脑海中不被他遗忘。
「我不会忘的。」他收拢了双臂,怎么也想不出他怎可能会有离她而去的那一日,也不相信他怎舍得让她不再停栖在他的胸怀里。
只要能这般拥着她,依依嗅着她清香如莲荷的香气,无论在门外的世界是多么地多变与动荡,或是充满了刺激与挑战,他也不想离开她半步。
蒙上眼,他就不会看见那些是是非非;关上耳,他就不须去理会那些诱人的耳语。现在他只想与她一起迎接夏至婚礼的来临,他并不想和他的兄弟们一样,在朝中披甲以心浴血奋战。在这片众世沉浮的苍穹下,难道除了争权斗胜之外,就没有更值得追寻的吗?对他而言,世上最难的莫过于求得片刻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他时常觉得某种空虚的感觉,会在不意间偷偷乘虚而入,偶尔,他血液里头的好斗分子,会因外界而微微掀起一丝波纹,可是为了眼前这名女子的笑颜,和这份得来不易的小小幸福,他会把那些不安定的想法全都放下。
他想,他可以躲开的。
第二章
该来的,逃不开,躲不掉。
夏至在墨绿的树影中苏醒来临,入了夜后,沐浴在月光下的襄王府,并未在夜深时分睡去,整座府邸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明媚灯火中。
大婚之期就近在明日,为了这一日,襄王府里所有的人均已等待多年,在朵湛亲送楚婉返家待嫁后,整座府里的人们,便忙碌地在府中张灯结彩张罗大婚所有的事宜,直至夜色深沉,人们才停下手边的工作,暂时歇息以等待明日即将到来的繁忙,留下不灭的灯火柔和地照亮襄王府的夜空。
夜深不寐的朵湛,在这明月窥人的时分,还留在书斋里校校明日皇家婚礼该进行的每一项行程,并试着想办法缩短婚礼进行的时间,以免冗长的婚礼会累坏楚婉。
蓦地,他感觉一阵冷风涌进了书斋,案台上的灯火被这阵风势吹掩得几欲暗灭,一室的喜气,也在摇晃不定的烛影中被迫散去。
他放下手中与国子监商议好的婚程事宜表,锐眼扫向站在门边的不速之客,极度不愿见到这个向来只跟在皇帝身边的红人。
「小王何德何能,竟能劳驾冷大公子夜半光临寒舍?」客无好客,在他的婚帖名单上,他可没有邀这位恶客入列。
「圣上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你。」无视于他那双想要将人扫地出门的冷眼,冷天放不火不徐地来到他的面前,慎重地将一只以金绣缎巾包里着的长形木匣放在他的桌上。
朵湛并没有动,只是淡淡打量着它,「这是什么?」
「圣上私下亲颁的手谕。」
不祥的预感层层覆上朵湛的心头,来得突然的心跳,不安定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一下又一下地捶擂着,像是某种事情即将开端的前奏。
私下颁的手谕?太可疑了。
父皇若要下旨,为什么不正式颁诏,或是把他叫去翠微宫亲自聆听圣意,反而要在三更半夜派冷天放来这交托一道手谕?为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
「里头写明了下一任的太子是谁。」冷天放盯着他漠然的神色,故意更进一步地解释里头是放了什么东西,而后好整以暇地看他的脸庞又将如何风云变色。
心跳,有点乱了,撞击得有点疼痛,嗡嗡不断的回声直在他耳畔响着,朵湛紧绷着全身的肌肉,像是蓄势待发,又像是想要奋力抵挡。
瞪着眼前的长形木匣,他不断问着自己,眼前的这道手谕,究竟是烫手山芋、可以点爆全朝的炸药,或是会让所有探子刺客全集中到他这来的致命催魂令?
都是,它都是,而且它还是将会令他性命危在旦夕的一柄利刃,而这把利刃,正狠狠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你不接?」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动手去拿,冷天放不禁要问上一问。
「不接。」朵湛坐在椅子里的身形仍是不动,拒绝将自已置入这场他父皇的密谋中。
「抗旨,是要杀头的。」冷天放阴沉地提醒他。
他冷笑,「叫我父皇来砍吧。」接了这道手谕后,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倘若注定要死,那么他情愿死在他父皇的手上,也不要不明不白的死在想得到它的人手里。
「难道你不想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谁?」冷天放故意勾引着他的好奇心。
他很不给面子,「没兴趣,东西给我拿走。」
冷天放甚是意外,全朝的人为了等待下一任的太子名单出炉,哪个不是等得望穿秋水迫不及待?只要打开那只木匣,那么这数月来一直存左全朝中人心中的谜底也就解开了,而他竟不想知道?
「若没别的事,请你离开,明日我就要大婚了,恕我无暇招待你这位贵客。」在今天放僵站在他面前不动时,朵湛边拿起手边的折子继续阅览,边开口赶人。
「你非收不可。」虽然没有预料到他会拒绝,但冷天放并不因此而死心,反而走近他的面前将木匣推至他的手边。
他连碰也不碰,「我想舒河和律滔都会很有兴趣知道那里头写了什么,我父皇若是要给的话,你还不如拿去给他们。」
「但圣上指名要给你。」因为他的态度,冷天放的执拗被他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