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没看清她的模样。
每一回对她的印象才搁在心底,她又在他面前展现出另一种风情,愈是靠近她去挖 掘,他才发现他所知道的她原来是这幺少,若是不细心观察,这种人间难得的瑰艳,恐 将会在轻忽中而错失,是该找个机会将她看清楚才行。
因为他无声的入侵,无愁只觉得她的天际在一瞬间似被黑鸦鸦的云朵拢了上来,阳 刚粗旷的吸吐近在她的粉颊上盘旋不去,令她几乎要怀疑起,眼前这名瞳眸中闪烁着笑 意的男子,真与那日因她而满面通红的男子是不是同一人。
「因为反悔也是男人的权利。」饱览秀色的两眼终于餮足后,他终于靠回椅上把未 给她的答案交给她。
她咬着菱唇,「可是……」
「你会不辞千里地来找我,不就是因你想找我履行婚约?」处于被动的姿态已经够 久了,而她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找回主导权。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为什幺不来娶我。」拖了五年才动身来找他,她已经算是相 当有耐心了,若不是为了他的一个答案,她又哪可能大江南北地找他?而在这种又怨又 恨的心情下,谁又有空去想什幺履行婚约?
『「无论你同不同意或是如何作想。」风淮似笑非笑地脱着她,「我再说一次,休 妻这事没得商量,但你若是坚持不要我,可是会被推出午门。」
瞪着他那张大有靠山在后而洋洋得意的脸庞,前思后想了许久的无愁,不禁头痛地 抚着额际。
现在不是她要不要他的问题,而是他固不固执的问题!
他……他干嘛要咬着负责这个念头捉住她不放?他反悔得也太没道理了,就连她想 改变心意不要他也不行?要不是因为与皇家中人订了亲,这辈子就注定永不翻身无法抗 旨,她才懒得拜托他去同圣上说上一说,她老早就自行开除他了!只是,若是她主动开 除他这个患有失忆症的未婚夫,他的皇帝亲爹根本就不可能会准,他们是家才丢不起这 个脸!
「你不能强迫我履行婚约。」深深吐息再吐息后,她决定放弃迂回战术,单刀直入 地告诉他。
王爷大人还是摆着一副定案后无动于衷的表情。
「我不能?此话何解?」有了圣上踢婚在前,这情况下,他是哪一点不能强迫她让 他尽责任?
「总之……总之你不可以这幺做就是了。」他可以的,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看,他 都可以。
风淮朝她勾勾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说出他的推论,『称之所以会改变初衷,是不 是因被我忘了六年,我却想用婚姻这种方式来弥补,所以觉得很不甘?」
「有一点……」躲不过他审问般的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他的眼瞳里藏着笑意,「我有个法子能让你觉得舒坦点。」
「什幺办法?」果然是长年待在公案前办案的人,这幺快就为她想到法子了?
「换价忘记有赐婚这回事,也让我等你六年。」他向来就很讲究公平这套玩意。
她告饶地呻吟,「这个等人游戏要是再玩下去,我就变成昨日黄花了……」
「那就接受我的决定。」风淮武断地结束商谈,站直身子拂了捞衣衫,「回京后我 会为这件事先去向我父皇请罪,并请父皇尽快让我们完成大婚。」
无愁忙不迭地拉回要走人的他,「等等,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呢?」那她刚刚究竟是 在做什幺?
他俊眸一紧,「全数驳回。」在他已然决定后,她就注定别想再翻案。
『你就这样说了就算?」她的美眸瞬间瞇为一道窄细的直线,秀颜娇漾的粉色逐渐 转为铁青。
「对。
真是,真是……让人火大!
说了那幺多,结果还是不及他的一句话,她想再委屈自己一回要他休妻,除了为了 她自己的私心外,同时也是为了他着想,她是不想让他娶得心不甘情不愿耶,可结果呢 ?她简直就是在对牛谈琴!
她气结地指着他的鼻尖,「暴吏!」当今圣上也没他那幺独裁!
「好说。」风淮不痛不痒地扬扬唇角,两眼微微瞥向窗外那抹定立的人影,「若没 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无愁跟在他的身后,水眸里带着忐忑,「你是不是因为内疚所以才 想娶我?」
「不是。」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放纵自己的欲望,伸手以指滑过她耳际间光 滑的青丝。
不是?无愁看不出他眼底的意绪。
「看来你似乎也很受惊。」他将缠绵的指尖自如丝触感的青丝里收回来,缓缓滑过 她柔润的唇瓣,「这样吧,我给你个缓刑再让你考虑几日,等你想通了后,再告诉我你 打算何时履行婚约。」
唇上的磨擦感依然存在,感觉有些粗厉有些温柔,令她的芳心漏跳了一拍。
无愁恍恍思忖着他刚才的举动,没注意到他已不知不觉地走至外头关上房门,直至 回过神来,秀颜不自觉地写满了羞艳的红霞。
怎幺办?他不是为了内疚而娶她。
怎幺办?
无愁客房的门扉一合上,风淮立即朝那个站在窗扇旁的人勾勾手指,两人一同移动 脚步至楼房另一端幽静的客室。
「说吧。」风淮在点亮客室里的烛火时,慢条斯理问向身后,「你究竟有何居心? 」打从头一回相见,他就很想找个机会问问这张曾在太极宫出现的熟面孔了,没想到这 机会来得那幺快。
庞云倚在门边,「我露出马脚了?」
「很明显。」他回过头来,眸心里蕴含着锐利。
「我有那幺沉不住气吗?」会被看出来,这代表心里有鬼的人不只他一人。
「那柄扇子。」风淮指着他手里的羽扇,「每当你看着我时,它就摇得特别起劲。 」要不是这家伙老是摆着一双居心叵测,又深意无限的眼眸,害他浑身不对劲,他才懒 得去揭穿他的马脚。
「下回我会记起来。」他走上前来,笑瞇瞇地为他们两人各斟上一碗茶。
风淮在他递过茶碗时并没有伸手去接,反倒直接开门见山。
「我讨厌拐弯抹角,想说什幺就直说。」现在他手上有无愁这一桩事要忙,他没闲 暇在别人的身上下工夫,所以他要一次解决这只笑面虎的问题。
庞云也很干脆,「刺王已回京接下摄政王了。」
「咯」的一声,风淮听见久未开启的心湖,遭人投入一块大石后的沉响。
他极力阻止自己去思考,极力地,想将耳畔所听见的置若罔闻,好期望自己能让脑 际放空,以求得一夜的好眼,而不是再为了那些是非而转辗难眠,剪不断理还乱地投入 愁海里,为了自己曾有过的心碎而再度一夜未合眼。
「你还要逃多久?」在他的沉默里,庞云像盏照亮心房的灯火,将他晦暗的心事映 照得清明,无处可藏。
他一震,抬起头来,明明就是很想启口,但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硬涩凝结 的喉际,到头来,却是吐不出一丝音息。
不要问他,不要问。
「王爷?」庞云深手轻触他的肩。
风淮的眸子勉强回到他的身上。首次被宫悬雨以外的人揭穿曝露在外的伤口,依然 隐隐作疼,这个庞云,凭什幺将他看得那幺仔细?又为了什幺而这般看他?
「你究竟是谁?」风淮用力趋散心中的愁云,冷冷地拨开他颇为温暖的手。
「与你们是家中人有点过节的人。」遭拒的庞云咧出一笑,小心地选择着措词来应 对。
风淮瞇细了黑眸,「和谁?」
庞云没有回答,像是在试探他有几分实力,而风淮也不是不明白。
暂时借住在翁庆余这儿的时日里,他可没有在还没摸清这些人的底细前,就在和这 些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的习惯,有了三内的前车之鉴,他更不会因离京在外,就对这些 为官者而掉以轻心,其实宫悬雨早在住进来后的第二日就奉命探清他们的底了,他只是 在等着他们主动彰显出目的来。
『你报在乎铁勒?」他试着投石门路,「他对你做过什幺?」这里邻近北狄,要监 视要打探铁勒的消息再方便不过,而且他方纔,开口就是提及铁勒接下摄政王之位一事 ,要联想很简单。
笑意凝结在唇角,庞云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不想告诉我吗」扭转情势的风淮边喝着茶水,边谈看他复杂的眸色。
「那是私事。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的未来。」他很快即恢复镇定,欲言又止地脱着 他,「倘若王爷有兴趣的话,改日,还请赏光听听。」
他的未来?
他的未来已在过往中走失了,寻觅无处。
在彼此对峙的目光中,风淮不语地搁下茶碗,也许是因夜寒雪大的关系,又或许是 因为胸口那份长久以来心碎的感觉,让那盏入了喉的茶水尝起来,有些沁凉,也有些苦 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