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上来,也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只是,像这般两人独处得来不易的馨宁感, 强烈地使她不想让他踏出房门,再度回到那一个世界去。
只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在他身上会发生什幺事,朝中的是非、利益的牵扯所造 成的效应,总是来得措手不及,只要他人有心,那幺再怎幺防范也是惘然,因此她常在 夜半醒来时,了无睡意地坐在床畔想象着,在瞑色散去清晨来临时,这一天,又将有什 幺事即将降临,而他今日将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迎接落日,在日落后,他是否又能安然无 恙一如日初?
「你想劝我停止我在朝中的举动吗?」她的心惰,他大抵也明了,即使她从不说出 口,但从她泄漏的细微之处,他也能看得明白。
「不。毕竟,那是完成你的梦想的手段。」她不自觉地将他拥得更紧,「但如果… …如果完成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怎幺办?」在鼓励他去追逐梦想时,她怎都没想过, 这样一昧地往好处想,是不是也忽略了那些潜藏的风险?
风淮忽然抬起她的下颔,「笑一个给我看。」
「啊?」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好久没见到你的笑容了。」他的指尖缓缓在她唇角边缘磨搓着。
她蹙着眉,「风淮……」
『除了为我担忧之外,我想,我有能力给你别种心情的。」他伸手捧着她的两颊, 柔柔地请她应允,「虽然现在还很困难,但只要你给我机会,总有天,我会让你站在我 的身边无忧无愁地笑。」
「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不是吗?」她偏着臻首,笑吟吟地看进他的眼底。
他却有些担心,「你会不会继续等我?」他也不知到底还要花上多久,就不知她在 等了那幺久后,早就已把耐心耗尽。
「会。」她很肯定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为什幺?」
「因为,你是我的重心。」无愁按着他的两掌,闭上双眼,将小脸偎进他的掌心里 。
六年来,她日日夜夜所念的名,就是风淮二字,不知不觉间,这个名字让她呼唤久 了,已在她的心底有了生命,像是扎根的春芽,日渐茁壮,成为她心房里不可分割的一 部份,让她倚之甚深,因此,若是要将他硬生生地剥离开,只怕她的世界又将再失序一 回,再因他而倾倒。
风淮动密地看着她,『或许,我可能要花上很久才能把你给的都还给你。」
「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日子还长,她也不急于一时。
「有的是时间?」他趁机再度向她表达抗议,「你连日子都不给。」他真懂她到底 是在等什幺。
无愁看向他的水眸隐约地闪烁着,「当你觉得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就告 诉你我们成亲的日期。」
「我已经……」听懂她话里意喻的风淮,忙不迭地想向她说明她在他心中所占据的 份量,但她却轻轻掩住他的唇。
「想清楚再说。」她要的不是一时的迷惑或是动情,她想要的,是他不轻易说出口 ,是在他心底深处的。
风淮拉开她的手,「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谁。」
「别忘了你最近很忙。」现在的他,不应当把所有的心情都摆在她的身上,她反倒 希望,他能早点结束追逐理想的脚步,好能让他全然属于她的那一日来临。
他沉默了半晌。静静地看着她那储藏了千言万语的杏眸,并清楚地在她眼中看见他 自己的模样,和她所盼望着的,究竟是什幺。
她所盼望的,是在经历过孤独的等待后,才能熬成的甜果,为了他,她总是把目光 看得很远,她看的不只是短暂的现在,她看的是未来。
充实的暖意浓浓地泛满了他的胸臆,之前,他怎会认为自己很孤单呢?即使在他人 的眼底没有他身影的存在,但在她眼中,她一直都为他保留了个位置,在他们之间,彷 佛有着无数条无形的缆绳纠缠在一块,每当他些微往前挪动一步,便会牵引着她随行。
他不孤单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人而已。
还记得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时,在雪路上压印出来的脚印里,每一步、每一印,除 了他自己外,都还有着她的重量,也因为那份甜蜜的负荷是来自于她,所以他才会格外 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在脚下,有着他们两人的未来。「不急的。」无愁知解地拍抚着 他的肩头,「还是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除了给我机会外,恐怕,你可能还得再给我一点时间。」风淮将她拉进怀中,低 首看着她明媚的眼瞳。
「没问题。」无愁倾身以额抵靠着他的眉心,微笑地向他轻喃,「等待这种事,我 很拿手。」
回到卫王府后,无愁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无边的梦魔拉扯住她,像是两道绑缚住她双脚的线绳,让她在梦途里每踏出一步, 都是那幺地千辛万苦,覆在她额上的薄薄冷汗,在梦境里化为层层涛浪,不断地向她拍 打而来,当她在噬人的汪洋中沉浮之时,隐约地,她看见风难,看见他也和她一样沉沉 浮浮地在挣扎着。
细微的声响划破她的梦境,沁寒的冷风灌入熏暖的室内,使得她在梦境变得更加寒 冷前不得不转醒过来,但在睁开眼眸后,仁立在开启的房门前的那抹身影,令她原本就 在梦海里奔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了奔跳的速度。
「悬雨?」在点亮房内烛火看清夜访的来者后,她马上起身穿鞋下榻,想问问他怎 幺没守在风淮的房前,却在夜半时分跑来她这。
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面无血色的宫悬雨,两手紧紧按着胸腹,拖着沉重的步伐, 一语不发地走至她的面前,在她末开口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时,他已整个人预倾向她。
被他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的无愁,伸手想将他推起,但两掌掌心下所传来的湿 润感,却让她的心房在一瞬间紧紧纠扯着。
宫悬雨滑靠在她的肩头困难地低吐,「王爷…﹒﹒就拜托你了。」
无愁抖颤着身子,缓缓将他滑落的身躯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拉开他紧按着胸腹的双 手,任血光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视线。
「谁……」她无法抑止自己的声调如风中秋叶,「是谁做的?」
他喘息地紧闭着眼,「阳炎。」
守在风淮房前的他没有预料到,沉寂在大明宫里的阳炎,竟会在夜半潜入卫王府意 图行刺风淮,他更没有想到,为主复仇的阳炎的忿恨是那幺的深,让原本只是一场单纯 的驱逐,迅速演变成生死交关,最后,他不得不以一命换回里头沉睡的风淮一命。
「阳炎?」满脑昏乱的无愁拚命凝聚意识,「朵湛的人?」
宫悬雨紧握着她的柔荑抵挡疼痛,「我不怪他,因为我们伤朵湛在先,而他,也只 是一片爱主之心……」他能明白阳炎日日在大明宫里守着朵湛的心痛之处,否则他也不 会在双方交手时,不经意地收减了力道下手轻了些,所以才会让阳炎有机可趁。
无愁听了,已麻木得再无法思考,更无法阻止自己落泪满腮。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幺……」究竟是为了什幺,朵湛才会那幺执意要杀 风淮?而这样冤冤相报,又要到何时才能真正终了?
他低声地安慰,「不要去想,不要想。」天朝的秘密朵湛知道那幺多,不也是过得 那幺痛苦?或许什幺都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我去找大夫……」被他掌心的力道握得生疼,回过神的无愁,慌张地抬首 看向左右。
「用不着了……伤在要害,我撑不了多久。」他会离开风淮的房前拖着身子来这, 最主要的,就是希望能挣取些时间来向她要一个承诺。
「悬雨……」心绪杂乱无章的她,忍不住紧握着他的手,在看见他胸腹间的伤口后 ,又忙不迭地压按住它想让它止血,在不知不觉间,她单薄的衣衫也染上了层暗红。
「你要答应我,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王爷。」纵使心里有着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但在这关头,宫悬雨只殷殷地向她请求这项,满心所放不下的,就是即将独行的风淮 。
她不断地摇首,「他不可以失去你的……」
「拿着这个去宫家。他们看了,自然会明白。」他费力扯下颈间配戴的玉佩,将带 着微温的玉佩塞进她的手心里,『将来,会有别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保护你们。」现在他 所牵念的,就唯有风淮的安危而已。
「等等,悬雨……」眼看他的气息愈来愈孱弱,无愁急忙地想起身,「你等等,我 去叫风淮。」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风淮什幺都还不知道,什幺都还没对他说,若是就 让他这样走了,他和风淮都会有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