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湘闭着眼不语,试着想与他一样铿然斩断所有犹豫,攀住最后一个希望。
「芸湘。」他抵着她的额际喃声请求,「答应我,再等我一会,只要再等一阵子就 好……」
聆听着他的声音,芸湘彷佛看见了时光的河川在他们面前潺潺流过。
记得她曾对他说过,他们等不到的,而他,也对她说过,会有那幺一天的。
如今答案就近在眼前,只待他们去揭晓这些年来的等待到底等到了什幺,为何她不 能再多等一会,亲眼去看看那最后的结果呢?反正无论结果是如何,最终她都能够走出 这座幽禁了她那幺多年的宫院,何妨再多等他一会?
「我等。」许久过后,她终于颔首应允。
舒河低首覆上她的唇,以吻将她的承诺封缄,而后不舍地分开彼此,定眼再三看了 她许久后,匆忙起身拍门走出房内。
「玉堂,召集所有亲卫,但千万别携械。」在踏上宫廊上时,舒河边走边向跟上来 的冷玉堂吩咐。
冷玉堂皱紧了一双眉,「做什幺?」
「先跟我进大明宫找个人。」
***
说真格的,他一点也不欢迎这位访客。
朵湛懒坐在椅里,一手撑着脸颊,反反复覆揣想着为什幺今日的太阳会从西边上来 ,不然云宵殿内,怎会来了个从不曾踏进西内一步的滕王舒河?
四大门内乱的事件才不过多久,天朝上下也都还在守孝期间,舒河却已经没有耐性 又想动起来了?真要去推算舒河会来这里的原因,那太简单了,应该是为了那样东西。 只是他没想到,向来都不爱自己出手,事事命人代他去做的舒河,竟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积极的由自已出马来办?他是为了谁?
不知怎地,芸湘的脸庞浮映在他的脑海里。
「四哥找我有事?」他不想打草惊蛇,在心底很纳闷舒河怎敢带着冷玉堂就单枪匹 马的跑来大明宫,舒河是凭恃着什幺?
「想和你聊聊。」舒河吹拂着茶碗里烫热的茶汤,呷了一口芳香馥美的茶汤才缓缓 启口。
他很不给面子,「我记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幺话题。」
「有一个。」舒河搁下茶碗,慢条斯理地抬首。
「喔?」
他懒得拐弯或掩饰,「手谕在哪里?」反正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朵湛不 需猜测也可以知道他来这的目的,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必假虚伪。
与律滔相较起来,朵湛是比较欣赏他这种真小人的脾气,只可惜再怎幺欣赏,他们 永远也不会站在同一条线上。
讽刺的冷笑悬在他的唇角,「你想成为新帝,可是又怕那道手谕里的新帝不是你, 日后会扯你的后腿是不?」
「交出来。」在这节骨眼,舒河不兴与他做口舌之争,若非必要,他并不怎幺想在 别人的地盘削别人的颜面。
「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它。」他可承担不起手谕让他人得手窜改,或是出了什幺纰 漏的风险,自始至今,见过那道手谕内容者,也只有父皇和他两人。
「手谕里头到底写了什幺?」愈是藏得紧,也就愈让人想知道,经过了这幺久的猜 测之后,任他再怎幺聪颖,他也猜不出父皇是写了什幺东西来为难朵湛。
他挑挑眉,「下一任新帝是谁啊。」
「除了那个以外呢?」舒河锐眼微瞇,「父星应当不会让你这幺好过才是。」反正 新帝那个位子,他是一定会去争取并把它打下来的,因此人选是谁,这对他并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父皇变了什幺花样?
朵湛并没察觉到自已的脸色变了。
他兀自乘胜追击,「小小一张手谕,竟然可以把你拉进太子之争里,父皇是怎幺逼 你的?」
任谁也知道那道手谕并不是普通的手谕,那里头,绝对大有文章,不然朵湛为何在 得到它后不公布它,也不给任何人知道里头写了什幺?甚至也不把它交给铁勒过目,若 非有鬼,朵湛怕什幺?而让他最好奇的是,究竟是如何让朵湛既不得窜改手谕内容,又 让朵湛死都不愿拿出来,父皇到底是用什幺法子把朵湛吃得死死的?
「别想套出来。」朵湛的眼眸迅速转冷,「我不会上当。」
「我也没那幺斯文。」他笑了笑,明白他意思的冷玉堂立刻召来埋伏在外头的人马 闯进云宵殿。
朵湛不能否认自己有些意外,冷天放都已经奉旨宣布缴械了,他竟然还私结亲卫? 看来这些亲卫,一路上巳经除掉了大明宫外头戒护的大内禁军,所以才有法子闯到这来 。
舒河朝身后弹弹指,「阳炎已死,冷天色又奉召回北狄助铁勒一臂之力,我看这回 谁护得了你?」
「话别说得那幺早。」朵湛靠回椅里把玩着自已的十指,早就被他命令得不分昼夜 保护他的大明宫亲卫,也在下一刻自他身后的殿门涌出,将殿上剩余的空间占去。
舒河满意地估量着殿上的人数,「这回的胜算,就比上回大多了。」只要没有别人 也想来分一杯羹,那幺今日应该是会有收获才是。
「不一定吧。」朵湛笑咪咪地一手指向另一个殿门。
律滔气喘吁吁地倚在束侧殿门边,两眼直视着殿上的舒河。
「居然被你抢先一步……」手脚那幺快做什幺?行动一波接一波,他都不必休息的 吗?
舒河爱理不理地瞅着这个有名的慢郎中,以为他还要过阵子才会把主意打到朵湛这 边来,没想到竟会在这关头上冒出来搅局。
「连他也来了?」律滔刚换过气,冷不防地发现在另一道殿门外,竟有着风淮的身 影。
靠着庞云织起的严密情报网办事的风淮,在接到消息率人赶来后,一点也不讶异看 到殿上另外两名兄弟的脸庞。
「全到齐了?」朵湛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怎幺,逼宫不成后,你们这回是打 算把目标放在我身上?」真是何德何能啊,三内的头头竟全都跑来向他这手谕的保管人 请安了。
舒河微微侧身靠向冷玉堂,聆听完冷玉堂所报上的殿内殿外人数,以及有多少可行 性后,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朵湛兴致很好地看着他们三人一致的臭脸,「现在怎幺办?手谕只有一张,你们分 不平的。」
出乎众人意外的,最后一个赶来的风淮首先开口。
「放过老七吧。」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他们每个人都会有遗憾的,而他就是因为太 过知道遗憾是什幺,所以才不得不来阻止它发生。
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着朵湛曾说过的一句话,他始终不了解朵湛到底有什幺心事 和难言之隐,直至跪接父皇口谕的那一日,他总算知道,为什幺朵湛自接到手谕后就无 法抽身的原因,因为朵湛就是那个开封手谕的人,只要一日无新国君的出现,朵湛就一 日不能从手谕的阴影中离开。
风淮把眼眸转向律涵与舒河,「放了他,咱们几个再找机会堂堂正正的决一胜负。 」
「你还护着他?他不是派人杀了宫悬雨吗?」律滔无法理解他那太过宽容的度量究 竟是哪来的,也很难相信,身为卫王党主帅的他,心地竟还是会为了兄弟而偶尔软下来 。
「为什幺你那幺心急?」不受激将法攻击的风淮,反倒是斜睨着他,「你怕手谕里 写的人名不是你?」
「难道你就有把握?」他再把问题给扔回去。
风淮懒得装蒜,「没有。」对于父皇这个必须等待时间来揭晓的游戏,谁能有十成 十的把握?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八分之一的机会。
在殿上的气氛又随着沉默而沉淀下来,他们三派人马也都陷入进退不得的这个时候 ,朵湛舒适地在椅上伸了伸懒腰,若无其事地欣赏着他们三人迥异的表情。
「要抢要杀,我都无所谓。毕竟,西内的太子人选是铁勒,就算我死了也伤不了西 内一分一毫。」朵湛大方地摊摊两掌,「但你们就不同了,你们都想当皇帝吧?你们的 命现在可是很值钱的。」反正他是以小搏大,所以怎幺算都划算。
「王爷?」冷玉堂面有难色地挨在舒河的身边请示。
舒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朵湛那看来并不是逞强装大方的笑意。
他说得对,就算他死了,虽会对西内在短期间造成混乱,可是只要在铁勒无远弗届 的影响力下,相信西内很快又会在不容人背叛的阴影下站起来。反过来看,若是他们这 些三内的主子出了岔子,那幺将造成无可弥补的损失,要是朵湛决心来个玉石俱焚,使 得三内的人选全都在这挂了,那幺远在北狄以逸待劳的铁勒,岂不是稳坐太子之位?
也罢,就让朵湛留着那道手谕好了,就算开封后得知新帝人选并不是他也无所谓, 既然他都打定以武定江山了,只要先夺得天下,再将朝野内外全都握于手中,到时他又 何需惧于一道手谕?反正他也对那道手谕好奇很久了,就先让朵湛开封手谕让他一解心 中之谜,然后再……半晌,沉默的舒河跨开了脚步走向殿门,冷玉堂虽是甚感遗憾,可 也不得不屈服于这种天时地利以及人皆不对的状态,抬手朝亲卫示意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