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这天,祭坛上一线香烟袅袅扶摇上天,站在太庙外主祭的朵湛,持香祭祀的双 手不时颤抖,香火冲天而上的烟线也失了直势,变得曲曲折折,像在场每个人的心。
在他身后,有着为做最后一赌的皇子们,有着聚满京兆的武将,在这天清晨,或许 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心中忐忑不安,也都是辗转一夜未合眼难以成眠。想想,有谁睡得 着呢?在今日天明后,天朝将一扫前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王败寇,就看今朝。
同是站在祭坛上的卧桑很不安。
没来由的,在即将揭晓下任新帝人选的这一刻,他很不安,那日出现在艳红西天里 的陨星之象,仍是在他的心中徘徊不去,试着去推想后,他得到了数个可能的料想,而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所愿见的。
仰首看向苍天,此刻,上苍也在云端上看着人间的这一幕吧?
父皇苦心孤诣的,为的是这一日,众皇弟汲汲所求的,也是这一日,可这一切看在 置身事外的他眼里,除了令他百感交煎外,也令他害怕,因为,如今是对是错都不能挽 回了,路是他们走出来的,可是为他们铺路的父皇真的到此为止就罢手了吗?会不会… …即使是开封手谕,让新帝登上了大典,父皇的弈局仍是未结束?
收回仰望云空的视线,卧桑心烦意乱地环顾四周,不意间,他的双眼看出了一丝端 倪。
「不对劲……」他伸手轻拉着站在他身旁的铁勒的衣袖。
「哪不对?」铁勒压低了音量将身子靠向他问。
冷汗滑下他的额际,「老四不在场,老九也没来接圣谕……」
「王爷,时辰到了。」国子监焚香祝祷后,来到朵湛身旁小声提醒。
朵湛深吸了一口气,自袖中取出下离身的手谕,在开封手谕后,转身朝卧桑扬扬手 。
期待万分的众人,错愕地看向朵湛扬手指向的卧桑,皆不明所意,犹对舒河未来此 起疑的卧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起步走至朵湛的面前接过手 谕,朵湛直盯着看过手谕后,毫不意外,也没什么表情的卧桑。
卧桑定了定心神,扬手差人送来红墨后,将右掌拓上红墨,再朝手谕里头的拓印覆 印其上,挪开掌心后,满意地看着手谕上头完全相符的手印。
原来……这是卧桑的手印。
朵湛懊恼地咬着下唇。怪不得他找遍了所有机会去取得众皇子和众大臣的手印,但 所得到的拓印却没一个符合的,没想到道高一尺的父皇,用的竟是人不在国内的卧桑的 手印,让想篡改手谕的他怎么也无法改,他若是想毁去手谕,暗地里那票由冷天放带头 ,被父皇派来监视他的死士,又随时会对楚婉不利,使得他只能什么也下做地保管着这 张手谕。
「这是你和父皇的主意?」满心不甘的朵湛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动手脚的不是我,是父皇。」卧桑无辜地笑了笑,「是他在我弃位前就使计盗了 我的手印拓在上头。」想当初父皇派人去东瀛告诉他时,他也很讶异父皇会在手谕上玩 这种花样。
眼看他们两人交头接耳完毕后,国子监环手将两手收至袖里,朝祭坛上下的人们放 声宣布。
「宣先皇手谕,众皇子与众臣听旨!」
除手执手谕的卧桑外,人人跪地接旨,卧桑调整了气息后,缓缓诵念出手谕内容。
「帝,以德治国,以仁孝育众皇子四十六载。自东宫宫变,太子储位虚悬至今,今 应日后国运,于八位皇子中,命皇六子卫王风淮为太子。帝驾崩百日后,此旨由襄王朵 湛开封,前太子卧桑监定手谕内容并宣读,若有误,立即斩杀襄王朵湛及楚氏一族,若 无误,交由刺王铁勒加盖国印,盖印后,此旨始为生效,钦此。」
听闻自己的名出现在手谕中,风淮震愕地自地上站起身,作梦也没想到,父皇所选 的新帝会是他。
「刺王……」准备将手谕交予铁勒盖印的卧桑,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逆着晨光的一 道亮光,自远处直朝祭坛上而来,这令他的心倏然绷紧,定眼一看,那道亮光的目标是 风淮。
来不及去搭救风淮,慢了一步的卧桑才想出声示警,紧跟在风淮身旁的庞云,自卧 桑脸上察觉不对劲后,已飞快地站起,二话不说地扑向风淮将他抱紧。
「庞云!」风淮的惊叫声霎时响遍了寂静的太庙。
「是谁……」卧桑回首看向身后,怎么也猜想不出是谁这么不想让风淮为帝。
「保护卫王!」在一片慌乱中,铁勒忙出声镇压下眼前的混乱,为免再有来袭,他 又命在祭坛下守卫的兵士登上祭坛来。
「庞云……」风淮坐在地上,为一动也不动的庞云拔去穿透左胸的飞箭,心痛地将 他拉至自己的胸前。
「你有没有事?」庞云虚弱地睁开眼,不担心自己却怕风淮被伤了一分一毫。
「没事,我没事……」风淮强忍着鼻酸,忙招来宫御风为他诊察伤势。
宫御风立即来到他们的身旁,但在看过了庞云的伤势后,他满脸遗憾地朝风淮摇首 。
风淮凄瞇着眼,「不……」
「我还不能死……」庞云挣扎地伸出手拉住他,「我还没亲眼看你登上帝位……」 他和风淮约好了,一旦风淮登临天下,他才可以离开,还没帮风淮处理完登基后即将面 临的难题,也还没让风淮坐稳帝位,他不能就这么毁约。
「别动,别浪费力气……」他想将庞云按住不动,以免庞云更加耗费体力,自庞云 背后渗出的温热血液,正源源不绝地染湿了他一身。
「王爷,你得答应我,不能留着铁勒……」靠在风淮身上的庞云,仰起了脸庞,以 不让他人听见的音量,小声地向他请求他登基后首先必须做的要事。
风淮不语地怔住,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张交织着血汗,但却是出乎冷静的脸庞。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庞云,殷殷地再向他叮咛。
「你应该知道,只要铁勒在世上一日,你的江山就一日不保。」铁勒对天朝的影响 力太大了,尤其是现在,铁勒的兵力为天朝之首,只要铁勒有心推翻新帝,那将会是反 掌之易。
明白他接下来将说什么的风淮,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想听见那些将会刺伤他双耳, 再度让他心头淌血的话,他反复地在心底温习着,当初决意竞争为皇的目的。
庞云的声音却直抵他的耳际,「别再犹豫了,王爷,不这么做,你得到的天下不会 安宁的!」只要有野心的皇子仍存于朝、仍存于世,那么就终有作乱反叛的一日,此刻 如不除恶务尽,在经历了先皇驾崩和八王夺政后,这座天朝太脆弱了,决计不能再有一 回的刺激,不然天朝就真的要赔上开国多年来的基业。
「他是我的兄弟……」浑身伤痛的风淮眼中泛着泪光,即使知道自己的梦想与现实 背道而驰,但他仍是不愿背叛自己和背叛手足。
将他所有不舍看在眼中的庞云,就算是不忍心,也还是要戳破他的梦境。
「你的愿望,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它是不能被实现的……」为皇者,用来治国 的不是梦想,是用血汗,是用取舍,还有手段,在这里头,是不能掺入这等过于温馨的 手足之情。
风淮拚命摇首,「我不……」他不要骨肉残杀,那种血染的悲剧,是不该发生的, 它不该发生在他的兄弟们身上,他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为皇的!
「圣上!」深知他有多固执的庞云,无计可施之际,忍不住朝他大喊。
风淮整个心神震慑在他的这句呼喊里。
在此刻之前,他没想过,将圣上这两字听在耳里,竟是如此的沉重,即使他再怎么 想往好的一面看去,这个称谓,还是会逼得他不得不看向阴暗的那一面,要他去看清, 在每个人的身份都变了后,一切也都跟着变了,他要是不快些做点改变,那么他将连最 后一丝的过往都留不住。
庞云汲着泪向他恳求,「圣上,除了你的兄弟外,在你的肩上,你所要背负的重责 大任还有更多,你对千千万万的社稷黎民有责任的,求求你以天下为重……」
风淮低首看向他,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脑际轰轰然的,迟迟就是不给他一个响应 。
「答应我……」力竭的庞云逐渐垂下眼睫,但仍是捉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在风淮的心彷徨不决的这个时刻,收到紧急军情的佐将军,站在祭坛下朝上头的铁 勒大喊。
「王爷,南蛮大军已击败定威将军来到京兆外头了!」
铁勒怔了怔,「里应外合?」舒河在翠微宫里挟持众臣,霍鞑在外头着手攻城,他 们两人……想在这个时候打下京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