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她知道事实抬首看向他时,他面无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中有怜有 悲,他一定是早就知情了,可是他还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攻打北武国,老天,他是怎么说 服自己来做这件事的?
她浑身泛过一阵冷颤,「父皇知道这件事吗?」也许,父皇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 所以才会刻意……「知道。」铁勒冷冷轻哼,「自父皇的口谕中,便可得知父皇早已知 情,不然父皇不会要我在百日之内攻下北武国。」
多年来,他守秘,卧桑守信,他们两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除了母后外无第四者 知情,但他们不知,父皇早已自怀疑中变为笃定。
父皇的那道口谕,表面上是冲着他来,但暗里,实是为了下一任新帝。他若是不遵 旨攻打北武国,那么他将顿失所有,如此一来,下任新帝将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他逐出 朝政;他若是遵旨攻打北武国,那么下任新帝便可坐收他与北武王父子相残之利,两军 交战他若胜了,下任新帝正好可以一举除去北武国这个大敌,他若败了,下任新帝就不 会再有他可能会篡位夺朝的隐忧。
父皇的这个如意算盘,怎么拨,都划算。
此刻的恋姬,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父皇他,怎能这么残忍?丝毫不顾念多年来的父子之情,父皇竟要铁勒座下大军的 铁蹄踏平自己的家国并且手刀生父,站在敌我分明的立场来看,父皇的作法固然是对, 但这对铁勒而言,太阴险也太过残酷,父皇根本就是存心要逼死铁勒。
怪不得铁勒在出征北武国之前,不去问问父皇为何苛待他,铁勒早就知道答案了, 也早就对父皇死心,他所渴望的父子之情,彻底在那一日梦碎告终。
「我已软禁了离萧。」铁勒伸手轻抚着她雪白的脸庞,说得很云淡风清。
她一怔,软禁离萧?他不要离萧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他早已确定并且有自信手底下 的铁骑大军,即使知情也无人敢开口置喙,现下在整支大军里,就只有离萧这个外人。
「你打算怎么做?」会问她,是否代表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公开这件事?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反问。
「我……」
她希望铁勒怎么做?
承认北武王是他的生父?那么他进攻北武国的举动岂不是大逆不道?而这件事若被 天朝知晓了,他将会被视为叛臣逐出天朝。若是下承认北武王呢?那他,则一辈子都要 欺骗着自己,夜夜难寐。
铁勒叹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发,「放心,我并下打算拿这件事当成筹码威胁你或任 何人什么。」
她咬着唇,「以前,你为何不说?」
「说了,让父皇赐我母后白绫一匹吗?还是说了后,眼睁睁的看着天朝掀起朝野政 乱,并任东南两内因我齐攻西内众臣,赔上一个西内?或者是让霍鞑与野焰兴兵讨伐我 ,而我为求自保,不惜与兄弟操戈相向,在大大削弱天朝国力之余,任外敌蛮族乘虚而 入大举进犯天朝?」
恋姬怔怔地望着他。她没想到那么多,也不知他的顾虑有这么深。
「在我身后,不只是一人而已。」若不是为了身后那些人,当年,卧桑不会阻止他 开口,而他也不会一味求全。
她总算有点了解卧桑所说的羽翼是什么。
这些年来,铁勒张开了一双足以覆盖天朝的翅膀,在这双他努力撑持张开的翅膀下 ,西内娘娘稳卧大明宫,卧桑安坐在太子之位上处理国政,天朝外防有了霍鞑和野焰的 全心巩固,其它皇子也得以站在庙堂之上或实现理想,或钩心斗角,父皇的晚年也不需 汲汲于朝政……铁勒提供了每个人在这块土地上一个安歇的角落,天朝若是无他,今日 恐将人事全非。
可是在他尽力为每个人求全之余,他把自己搁在哪儿?卧桑之所以会对他那么重视 ,是否就是因为卧桑将铁勒所付出的看得太清楚,因而对他太过不舍,所以卧桑才会处 处都为了他?
「那,现在……」如今他所隐瞒之事已不再是秘密,他是不是该为自己着想了?
铁勒早巳决定好了。「父皇母后已殡天,天朝群龙无首,朝政早已分裂,霍鞑和野 焰也都为东南两内有动兵的念头,我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
远处的门扉遭人轻点了两下,冷天色推开门,提醒铁勒时间。
「王爷。」龙盘宫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该去见见那个舍身护他,把北武国一票人 都吓傻的北武王了。
铁勒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后,安妥地将恋姬扶躺回榻上。
「我有事得办,你安分的待在宫内养伤,不许再乱来。」他边叮咛边帮她把厚被盖 好。
她伸手拉住他,「你要上哪?」
他的眼眸灿亮亮的,「去拿回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有个一直是真 正属于他,而他却从未去取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铁勒扬高了唇角,「北武太子之位。」
父皇在拨如意算盘之余,大概没料想到,接招的他,也有他的算盘在拨。
他刻意不用整支铁骑大军的兵力来对付北武国,主要目的并不是想保留铁骑大军的 兵力,而是他想减少铁骑大军对北武国所造成的损伤,他要在北武国国力并未尽墨之前 拿下它,此次出征北武国,为的不是父皇,是他自己,他要将北武国……纳为已有。
恋姬在听白了他的话后,忙想留住他的脚步。
「二哥……」他不再为天朝效力了?他该不会是要……彻底背叛天朝?
铁勒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缓慢地转过身来,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 一字地清楚告诉她。
「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是。」
雪霁天晴,连续下了月余的大雪,在这一日终于止歇,随风逐走的浓云间,无声地 释出一束束璀璨的光束,大地耀眼晶莹。
窗外匀匀的日光洒落在铁勒的身上,照亮了他神采飞扬的脸庞,一扫多年来沉积在 他身上的暗影,恋姬怔望着他,感觉他,宛如新生。
第二章
这不是北武王想象中的父子相认场面。
至少,气氛就不对。
半躺半坐在榻上的北武王,先是瞧了瞧站在他面前的铁勒,再看看铁勒身后那一票 全都摆着一号表情,也就是没任何表情的铁骑兵,再把眼睛挪至站在榻旁,流着冷汗的 北武丞相和大臣们,他叹了口气。
他都已投降示诚,并且还负伤在榻,铁勒不跟他来个赚人热泪的父子相认场面就算 了,不对他的伤势稍微关怀一点也就罢了,这个一脸阴沉的铁勒,没必要在这时候还是 草木皆兵地防着他吧?他又没露出什么马脚。
铁勒微瞇着眼,低首直视着这个即使是投降,也还是在背后留一手的老狐狸。
「北武国其它的兵力在哪里?」现下他没心情跟北武王谈什么父子情,他只对背后 那几根还未拔掉的芒刺感兴趣。
北武王挑挑白眉,「不是都已被你击溃?」糟糕,马脚好象已经被人发觉了。
「我再问一次。」铁勒慢条斯理地重复,并且动作徐缓地抽出腰际的佩刀,「北武 国其它的兵力在哪里?」
北武国有几分底,他和北武王再清楚不过,北武王的麾下怎可能只有孟图、孟戈那 两个草包大将?此役攸关一国存亡,北武王却八风吹下动的安坐在王城里,若非有诈, 北武王哪来的自信?他们各自花几分力气来打这场仗,他们父子俩心底皆有一份谱。
「王上!」一旁的丞相在惊叫之余,也为北武王的安危捏了把冷汗。
北武王没理会旁人的叫声,只是不满地指着贴在脖子上的凉凉佩刀。
「这是你对亲生父亲该有的态度吗?」哪有人认父认得这么没诚意的?
铁勒冷着一张脸,「少在这时跟我攀交情。」没诚意又在暗地里藏着大军准备复国 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会真的动手吧?
北武王怀疑地看看抵在颈间的短刀,在感觉铁勒微微用上劲时,他开始怀疑,当年 那个偷溜回国向他报讯的侍女是不是说错人了,所以才害他挨了一箭还认错儿子,但铁 勒那张与他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又让他很难否认这个先派大军撂倒伯父、 堂弟的人马,再踹破自己家门返家认父的陌生人,的确是他的亲儿子没错。
「都藏在北方边境。」不想挑战铁勒耐心的北武王深吁口气,老老实实地道出他不 怕北武国被破,也无所谓于弃降的主因。
「召他们回国,并要他们对我弃降不许携械。」
「否则?」他倒想看看铁勒会有什么作法。
铁勒轻扯嘴角,「你下会希望我亲自铲平北武国所有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