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想知道父皇属意的下一任新帝是哪位皇子,扳指算算,除去已 失格的卧桑下算,和父皇绝无可能让外人来占领天朝天下这一点来看,铁勒也已失去资 格,那么目前仍有可能性的皇子还有七位,那七位兄长中,是谁会登上九五?又唯有让 谁登临天下,铁勒才可以免去杀身之祸?
恋姬紧张地看向冷天色,「二哥见过七哥的手谕吗?」朵湛会助铁勒,不就是因为 想让铁勒登上天子吗?那么那张手谕里所写的人名,有没有可能是……铁勒?
面对手谕这个不解之谜,冷天色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他摊摊两掌,「没有。」以他来看,铁勒八成对那张手谕半点兴趣也没有,不然他 早就叫朵湛把手谕交出来了。
「你呢?你有见过吗?」他在朵湛身边这么久,总有机会接触到那张握有下任新帝 人选的手谕吧?
「王爷只是命我前去保护襄王,至于手谕里写了什么,襄王说什么也不让人看。」 他也想知道啊,但朵湛简直是把那张手谕当宝藏似的在藏,让人想看也不知道该去哪挖 来看。
恋姬忧心地咬着唇办,「七哥到底是在藏什么……」
「公主,你还是先把伤养好为要,用不着为了那张手谕烦恼。」将她为铁勒的担忧 心情都看在眼中的冷天色,满足地扬高了嘴角。「反正王爷都已是北武太子了,无论手 谕里写的新帝是何者,这都对王爷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不会有影响?」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水眸,「难道二哥不打算回国吗?」铁勒是 想就这么放弃他在天朝所有的一切不成?
他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视线缓缓游移至他的睑上,「你是不是也已经和二哥一样,都已是北武国的人 了?」死心塌地效忠铁勒的他,不会是也……冷天色朗朗一笑,「公主也知道,无论王 爷是何等身份,我只听命于王爷一人。」在这点上,他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困惑,而 他也不会与自己过不去地担个背不背叛的罪名,自始至终,他还是忠于自己。
驱之不散的忧愁拢聚在恋姬的眉心。若是他也已经随着铁勒背叛天朝了,那么在铁 勒手底下的铁骑大军,想必也是不说二话地追随铁勒而去。
恐怕任谁也没想到,素来是天朝最为倚重的镇国大将军,如今成了叛徒,而三支大 军中最为剽悍的铁骑大军,摇身一变,也已不再是护国之军,反成了随时都有可能危害 天朝大业的敌军。
是友是敌,仅在一线之间。
站在这道看不见尽头的边界中,对这突来的改变有些难以接受的她,处在摇摆的地 位上,左右不定地看着两端,若是两者只能择其一,非要她拣选个立场不可,她会怎选 ?
「公主呢?」低首看着她犹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铁勒问一问,「公主的立 场是否也变了?」
她不加考虑,「我仍旧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选不选择,光就身份这一点 ,是永不变的。
「不,我是说……」冷天色意味深长地绕高了话尾,「公主还认为王爷是你的兄长 吗?」想从前,他们就是卡在一个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横隔在他们俩之间的那个阻碍, 她还会像以往一样对待铁勒吗?
恋姬一怔,忘了改变的不只是敌我的身份而已,爱恨,也变得仅有一线之隔。
一味顾念着铁勒与父皇之间夹杂的爱恨,铁勒与北武王的新父子关系所带来的情势 演变,她全然忘了,她与铁勒纠缠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 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一夜之间,与她失了血缘关系的男人。
无论过去是什么,只要泪水一洗,双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现在的她,对 什么都没有把握,她不知……铁勒是否还记得当时的话?他是否还会伸出双臂拥抱她, 并且对她说,我们重新来过?
该怎么重新来过呢?失了兄妹这个身份后,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窜,铁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温存话语,匆匆吹掠而 过,铁勒在大明宫宫阁上执意离去的背影,朦朦胧胧地再度来到她的眼前。如今他们的 身份已经不同了,虽然他们再也没有那道锁住他们的血缘枷锁,但他们也有了一道新的 隔阂,那道,隔着国界的高墙。
「你曾对我说过,握住他的手。」恋姬没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绞着素白的十指, 「那时我没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现在他还会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吗?」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弯下身看着她的眼眉。
「为什么公主不去试试看?」她恐怕不知道,她这个表情,他也曾在铁勒身上见过 。
恋姬抬起螓首,静静凝视着他鼓舞的笑容。
「别怕,每个人都是胆小的。」他含笑地向她点头,「在『情』这一字面前,没有 什么人是绝对勇敢的,你会害怕,王爷也会,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去试试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的问句自冷天色的身后传来。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缩地回过头,入夜的盛月银辉投向花菱宫窗,在 铁勒身上形成了飞绕交错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听了多少。
「该办的事办妥了没有?」有时间在这打扰恋姬的休息,他还不如快去把那些还未 彻底摆平的人搞定。
「我这就去办!」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扫过来时,忙着脚底抹油。
恋姬的双眸凝定在月下铁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后,铁勒环视幽 暗的殿内一眼,为她捧来搁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随手又把殿内的烛光点亮,烛焰烧得很 红,逐去冷月带来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脸庞。
恍然一看,这张面容和她以往所见的并无二异,但看得真点,却已在她的不知不觉 中变了。
让他改变的是谁?北武王吗?啊,一定是的,他终于和他至亲的血亲重逢了,他的 眉头当然不再和以往一样深锁,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会不会也和父皇一样将他以 敌视之?北武王能够解开他的心结吗?能不能给他父皇从不曾给过的父爱?
看着铁勒的过去,想着铁勒的未来,那些在铁勒身后已消蚀的过去,她虽参与其中 ,可是她却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伤、再挣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还未来 临的将来,里头可会有她?
「伤势好些了吗?」没留心她在想些什么的铁勒,在她发怔时在她的身旁坐下。「 让我看看伤口。」
恋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着他,她开始怀疑她在他心中的身份为何,「恋姬 ?」正在解开她衣衫的铁勒注意到了她缠锁不放的双眼。
她在唇边喃喃,「你可以告诉我的……」
虽然她的细语说得很微弱,但铁勒还是听见了,他止住手边的动作,不回避地迎上 她的眼。
「无论你身后背负着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吗?所以他才连说 也不说。
他明白地轻耸剑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点告诉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说的,若是他愿说,她可以为他分担, 而不是各自伤怀。
分不清是怒还是怨或者是别的,在她心上盘绕不去,想想这些年来的种种,因为他 的不说,因为他的隐瞒,她觉得冤枉,也觉得浪费了太多时光,可是他不能说的理由, 又阻止了她想责怪他的冲动。况且,就算他只告诉了她一人,使得她毫无顾忌地响应他 给的爱,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们还是乱伦,也仍旧是背德,到时,她不也还是要 承受着同样的责难和相同的目光?
铁勒拉来她的小手,摊开它细抚着柔嫩的掌心,低首看着她掌中织错交杂的掌纹。
「因为我无法确定。」他将掌心贴上她的,密密地,与她十指交握。
「确定什么?」恋姬低首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她反手将他握紧,深怕他又将 如同上一回般地放开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进她的眼瞳中。
她的爱,他从隐隐约约地察觉、证实、但又不确定、肯定了、到又再质疑,在这可 能有,可能无的交错中,他已不再能够紧捉住什么真实,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 身上,抑或庞云身上?她一日摇摆下定,他也就一日跟着摆荡,这使得他无法开口说明 ,他不知到底该不该告诉她,但他又不想占着身世这一点来赢得她,他希望的是,无论 他是谁,她都不会在意,愿意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