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否请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协助?」冷天色转了转眼珠子,随后讨好地对他 陪着笑脸,「请你……皱个眉头好吗?」
被人缠了数日,心情早就不悦到极点的铁勒,立刻拧起两道剑眉,原本就覆上十层 寒霜的俊容更显得阴森,当下吓坏了一票打算黏过来的莺莺燕燕,就连想做媒的大老们 也被吓得落荒而逃。
冷天色佩服地低喃,「真是有效……」就知道这个方法收效迅速确实,比什么法子 都管用。
「这里交给你。」在下一波与宴者靠过来前,铁勒下考虑后果地站起身。
冷天色当下如临大敌,「交给我?」他有没有说错?
「我要回宫。」他头也不回,径自在人群中清出一条路来,无视于身后一干错愕人 等。
「慢着,王爷……」拦人不力的冷天色,挂着一张忽青匆白的脸,不晓得该怎么收 拾他留下来的残局。
边走边赶人的铁勒,在甩不掉黏人苍蝇般的朝臣后,他索性回眸愤然一瞪,成功地 慑住他们后,他放弃回到大明宫的园道,绕远路地改走向一旁僻静的树林,才步入林间 不多久,在动摇的草木问,他听见阵阵悠扬的琴音。
他脚步一顿,不解地皱着眉。大明宫的乐官早已撤下,是谁在弹琴?熟悉的曲调徐 徐在风中飘荡而来,那一弦一音,听来是如此熟识,就像是……是恋姬。
铁勒脚下转了个方向,不再急着回宫,反循音在园子里找起人来,聆听着愈弹愈乱 的琴音,他有些心急地加快了步伐。恋姬有心事,自她的琴声中他听得出来,她又藏了 不想说出口的心事,她是怎么了?方才在席上见她还好好的,怎一会就变了?
未到音源处,尖锐琴音进起,扎耳刺人的断音颤动了空气,寂寂地在风中回荡,铁 勒怔了怔,拔足奔向余音袅袅处。
她是何时按断琴弦的?恋姬茫然地凝视着被断弦割伤的指尖。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不明白胸口这阵郁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今日来这见久未 返京的铁勒,她是很高兴的,她也很乐见他总算是为自己着想力抗父威,可是此刻这种 驱之不散的漫心刺痛,夸人心肺。
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从他出现在花园远处的那一头?还是他没有过来东内的 席间看她?或者是当那个女人白皙的玉手,搭上他臂膀的那一刻起?
漫天的黑影匆地遮去了她顶上的灿阳,她回神地抬起螓首,铁勒近在面前的脸庞, 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声音蓦地凝结在她的喉际,她发不出声,震愕地看着他拉过她的手指,俯首 以唇吮去上头沁出的血珠。他湿润的唇,轻吮着她的指尖,那种温暖亲昵的触感,令她 浑身泛过一阵颤抖,激跃的心房匆地狂奔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地拍击着胸口,当他的舌 尖不意掠过时,她烧红了秀颊,烫着似地急要收回手。
血势犹未止,握着她指尖的铁勒拒绝松手,在感觉到她的拒意时,他起头想向她解 释,却意外地看见一张失措的小睑。
此刻的她若是失措,那么他便是张皇。
铁勒静看着这张久违多时,总让他在漫漫长夜里忆起的玉容,曾经压抑下的妄念再 次被勾曳而出,像张被撒下的网,将他紧紧拢住。
他知道,自己正措手不及地一脚踩陷进了那个多年前的圈套中,它来得太快太急, 令他毫无挣扎的余地,就连抵抗的力气都来不及蓄起,只能这样一点一滴地沉陷进去。
林间的暖风自他们俩间吹过,好似某个始终纠结着的心结遭人解开了,他的思绪突 然变得很清晰。
在今日之前,他曾在下意识里责怪着卧桑,为何要对他设了个圈套来让他的心浮动 ,但如今,他不再怪卧桑,因为即便是卧桑盛了个圈套来到他的面前,那又如何?只要 小心避过即可,但他为何避不过反深陷进去了?那是因为他「想」。
想得太多,冥冥之中,是即非、非即是,似假亦似真,这两年来,他不断在心头掂 量着它在他心中的真伪,到头来,它竟因此而成了个「真」。
这圈套,是他让自己掉进去的。
他不想反抗,就想这般放纵自己下再回头,因为在他眼中,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 小妹,她是个女人,让他充满了无限绮想和渴望的女人,想拥有她的念头喧嚣鼓动着, 催促着他前去将她掳获,占为已有。
在他深邃如墨的眼瞳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恋姬想要躲藏,渴望能避开这个曾与她 最是亲近的男人。这次他的出现,没有如常的关心问候、没有温煦的笑意,他只是看着 她,定定地,用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目光陌生得令她心惊。
也许是指尖的颤抖泄漏了她此刻的心情,铁勒瞬也不瞬瞅着她的眼眸终于动了动, 刻意地,他看着她的眼眸,执起她的纤指将它送进唇里,慵懒缓慢地吮去上头的血渍, 而她,则绯红了一张小脸奋力地抽回手,不敢再让他持握。
四下无声,漫着青草香气的林间很安静,可是恋姬的心房却寻不到片刻的安宁,只 因为,在这天她终于察觉到,年少稍纵即逝,已成为记忆的过往,再无法追溯寻回,所 有的记忆已在岁月中改变,无一例可避,即使是他们也一样。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往事是一颗随风的尘埃,早在天地间无声飘逝而过,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铁勒,而她 ,也不再是她。
***
朵朵烟花照亮了大明宫的夜空,魅夜明亮如昼。
接连着三日三夜后,赏春宴已至尾声,在这晚,圣上与太子亲临大明宫,三宫娘娘 与众皇子也到场与宴,出席的百官将素来冷清的大明宫挤得水泄不通,放眼处处,净是 人声喧哗、杯影烛光。
她受不了这种场合,她迫切地需要透口气。
在沁悠的协助下,恋姬总算是自折腾她的宴上脱身,不必再继续扮演着十公主的角 色,与那些她见都没见过,也不曾有过往来的高宫女眷或是皇亲们叙旧寒暄,长年不返 宫的她,在这宴上,除了她的兄长们和三位娘娘外,她一概不认得,天晓得,她就连父 皇的模样也都有些生疏。
所有参宴者,都集中到人声鼎沸的云霄殿里,也因此,紫宸殿外的花园显得格外安 静,恋姬揉按着久站过度的双腿,在园中的石椅上坐下,终于有个机会好好喘口气。
这三日来,她的日子很难熬,不只是因那些烦人不止的吵嚷宴席,也因那名她想躲 避的人。
会想躲避铁勒,除了时间带来的那份她无法跨越的疏离戚外,更因铁勒看她的那双 眼眸,他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令她心慌,她说不上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可是这感 觉却不讨厌,她也不怎么排斥,或许是因为,不是同母所生的铁勒从小就不在她的身边 ,加上他又长年在外,因此对他,她总没有什么兄长的感觉。
两年不见,他的外表有些改变了,不同于其它兄长们的斯文俊美,他的轮廓深邃立 体,一双醒目的黑眸变得更加狂放灿亮,举手投足间所散放出来的沉稳与冷峻,压倒性 地赢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她的心房……微微悸动。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因此变得胆小,不敢面对他。
她怕,她下再将他视为兄长;她怕,那份无时不刻不惦着他的感觉,正是因某种情 悸而产生的。她甚至无法与他在同一个地方同处,因为她的双眼,总会背叛她的意念游 离至他的身上去。
伴随着响亮的烟硝声,烟花七彩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恋姬抬首望向天际,天上 正热烈地庆贺着一如人间,璀璨绽放的火星在点亮幽暗的夜空时,映出天际层层厚厚的 云朵,当花火无声陨落,四下光影隐去时,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了那道这 三日来她一直回避着的身影。
望着朝她走来的铁勒,她没来由的觉得心虚,彷佛多站在他的面前一刻,方才还未 散去的思绪就将被看穿似的,让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跑。
「别乱跑。」手长脚长的铁勒,轻松地自她身后将她拥住,免得她在幽暗的林子里 撞着了什么。
受困在他的怀里,恋姬无法平定下剧烈跳动的心房,在她急急想离开时,他缓缓收 拢了双臂,十指交握在她的腰间「指伤好些了吗?」他俯下身在她的耳畔低问,面颊几 乎碰着了她的。
霎时,回忆如潮水般地灌入她的脑海,回想起那日他吮着她指尖的模样,恋姬便不 由自主地烧红了面颊,他温暖的鼻息,不时吹进她的耳里,在他的脸庞轻轻摩擦着她的 发鬓时,她伸出手覆在他交握的掌上,情急地想解开他的束缚,但他却收得更紧,令她 怎么也拆解不开他执意紧握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