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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冷天色紧急求援的卧桑,拋下了堆积如山的国务,事前没知会任何人地来到西 内大明宫,在前往紫宸殿的路上,处处可见愁容惨色的宫人们躲在角落里,这让他脚下 的步子不禁再加快了些。
「他人呢?」匆忙赶至紫宸殿里,在空无一人的寂静殿内,唯二个留下来的人,就 是枯坐在寝殿门口的冷天色。
脸色灰败的冷天色已经对铁勒投降了,疲惫地站起身朝卧桑行完礼后,伸手指向里 头的寝殿。
「王爷将自己关在里头。」打从铁勒在朝上听了圣上所赐的圣谕,将十公主赐婚于 庞云后,这三日来,除了不怕死的他以外,整座大明宫的人没人敢靠近紫宸殿一步?连 西内娘娘也都避难到南内娘娘的思沁宫去了。
卧桑听了深吁口气,随后直接走至已经深锁了三个日夜的门扉前,对门上的门锁试 了又试,但遭铁勒反锁的门扉却是怎么也打不开。
他伸手拍打着门扉,「铁勒!」
拍击的声响,一声声回荡在阴暗的寝殿里,交握着十指坐在远处的铁勒,在听见卧 桑的呼喊后,微微抬起了眼眸,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频频震动的门扉。
圣上已下旨了,卧桑还来做什么?现在的他,谁都下想见,他只想为自己找条生路 。
打过天下,血浴征衣多年,他从不知要想走入穷途,竟是如此容易,她甚至,不给 他求得背水一战的机会。
倘若,她总有天会离开的,那么在一开始时就别让他拥有过、别让他有过希望,就 让他继续是个什么也没有、也无动于哀的刺王,从不知人间喜乐、不知温柔,不要在他 知晓了为一个人付出是这般温馨后,又要他全盘拔起走开,他并下是外人所以为那么无 敌的,他也会心痛,也会受伤的。
站在外头心急如焚的卧桑,使劲拍打门扉许久,所有囤积起的耐性,在寝殿里头迟 迟没有响应后宣告用罄。
「撞开它。」再不想想办法,只怕他好不容易才拉出来的铁勒又要缩回去了。
冷天色为难地挂了张大黑脸,「可是王爷他……」要是惹恼了铁勒怎么办?他现在 可是搬出了治军时六亲不认的那一套啊。
卧桑厉瞪他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撞开它!」
「是。」不得不从命,又因大伙都逃光了而找不到人手撞门,万般倒霉的冷天色, 只好硬着头皮去撞开那扇门。
轰然一声巨响后,一片黑暗在紧闭的殿内被释放出来,低沉沙哑的音律,也同时在 寂然的寝殿内响起。
「出去。」
「把门关上出去。」卧桑跨步入内,在冷天色跟上来时对他吩咐,然后转身把殿内 紧闭的窗扇打开。
铁勒直瞪向他,「我说的是你。」
「你闹够了没有?」难得发火的卧桑朝他大喝,恼怒地把殿内烛火一一点上。
「谁说我闹?」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本还想数落他几句的卧桑,在点亮了烛火后回身过来,不意却被他辽拓疲惫的模样 吓了一跳。
他吃惊地抽口气,「老二……」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是你怂恿庞云的?」铁勒自椅中直起上身,掩不住的愤懑自他口中一字字进出。
「不是,是庞云自己有心。」遭迁怒的卧桑没好气,「去说成这件婚事的也不是我 ,是我母后,这事我压根就没插手过。」
他狠目微瞇,「你该插手的。」该出手时不出手,到头来还让恋姬去嫁个她不爱的 人,眼睁睁的看恋姬铸下大错却不阻止,他是怎么当兄长的?
「你要我怎么告诉小妹?」卧桑的怒气再度被他挑起,「说我不希望她嫁给你以外 的男人?还是说我赞同她与你来段不容于世的乱伦畸恋?」
「至少别让她勉强自己!」恋姬可以不接受他,但她怎可以强迫自己嫁给不爱的人 ?如此一来,她怎会有幸福可言?
「这是她自愿的!」恋姬执意要嫁,母后又在一旁使力,他能做什么?他找不到半 点不能让恋姬嫁庞云的理由。
铁勒愤声驳斥,「她不是!」
空旷的寝殿内,震扬的余韵袅袅,他们俩喘息地互视着彼此,僵持不下之际,谁也 不愿放过谁,谁都……不想承认,这时的他们其实都是束手无策。
卧桑首先打破僵局,试着沉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叹口气,「记得吗?是你说过,你当她是妹子的。」为什么他不能回到当年那样 呢?若是他对恋姬的感情一如以往,今日也不会扯出这些事来。
「你不也说过人是会变的?」
卧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明白,当年我会阻止你,不是想阻止你得所爱 ,我想阻止的,是你为她所伤。」无论铁勒有多疼多爱恋姬,她终究都是妹子,他不想 看铁勒一步步走上那条伤己的路。
「别碰我。」有如困兽的他避开卧桑的碰触,对于这些事后话一句也听不下。
卧桑不死心地把他拉回来,「小妹和你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你可以毫不顾忌,但她 却被困在兄妹的身份下,不似你什么都拋得开,这样的你们,不会有将来的。」
「都是你……」双目含恨的铁勒,紧握住颤动的双拳,「当年你若是不把她托给我 ,我们也不会有今日!」
卧桑微微一怔,没想到他把责任都推开,但他并不想推卸,他只是觉得心酸让他的 喉际紧得发疼,他不知该怎么告诉铁勒,他有多歉疚。
当年他会那么做,只是单纯地不想见铁勒总是那么孤单,也怕铁勒太过寂寞将会永 拒于人,对于这个无论做了多少,却总是得不到回报的傻弟弟,他有着说不出口的怜惜 ,但惧于父皇,他能为铁勒所做的又不多,他多么希望,能有个人走进铁勒的世界里将 他带出来,让他真心地笑一回,没想到,这份善意却害了他。
「让我弥过。」现在卧桑只希望这句话不会说得太迟。
铁勒紧咬着牙,「你怎么弥过?」让他得了心又失了心,卧桑拿什么来偿也偿不清 。
「我……」卧桑也不知该怎办才好。
他突地站起身,跨步就想朝殿门走去。
「我去对她说清楚。」与其就这样失去恋姬,还不如让他去吐实,把那些阻碍都去 除,他再也不想多忍受一分。
「你要对她说什么?」悚然而惊的卧桑忙追至他的身后拖住他。「不许你说出去!
」
「走开!」身为武人的他,轻松地就将卧桑甩脱得老远。
「净顾着成全你自己,你有没有想到你身后的人?」无法拦下他的卧桑,站在原地 气急败坏地大嚷。
铁勒猝不及防地旋过身来,暴戾地、狠狠地一掌擒握住他的咽喉,甚想将他所有阻 止的话语全都阻绝,临危不乱的卧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眸。
「老二,别那么自私。」他恳切地请求。
强忍着不甘的铁勒,气息起伏不定地用力甩开手,无处可发泄地一拳击向殿内的梁 柱。
卧桑不语地看着他留在柱上的拳印,庆幸地深吁了口气。
铁勒明白的,他只是一时过于愤怒而蒙蔽了理智,身为皇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皇弟的心有多柔软,也太过为他人设想,他不会只为自己而断不顾位在他身后的那 些人的。只是,无论是何时何地,每回见到铁勒,总是见他苦苦压抑着,到底他要到何 时才能自在地敞开心扉,定出阴影去做自己?
「你回铁骑大营吧。」见他气息逐渐孱缓了,卧桑把握时机地道出今日的来意。「 我已自东内拨了一笔钱筹措铁骑大军所需的粮草,这笔粮草,足够你安稳的在北狄待上 三、四年。」
铁勒猛然转首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再次这么做。
「别再留下来受苦了。」为免他又误会,卧桑这回把话说得很清楚。「相信我,这 次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圣谕已下,就算铁勒反对,这件婚事也没有转圜的 余地,不如就让他走开不见不闻,也好过留下来再受一次伤。
为了他?真要为他,为何不把恋姬留下?他沉默地凝视着卧桑,不点头同意也下摇 首反对,就只是这么看着这个既是伤他又想保护他的兄长。
「老二,你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见他没有反应,卧桑不禁有些急,就怕他想要 继续在京中待下去,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教他怎么走得开?怎么全身而退?只有人回了北狄心却葬在这里,往后他要过着 什么样的生活?这三日来,他把所有的退路全都想过了,可他所得到的,只是无,没有 恋姬,他走到哪都是绝路。
铁勒动作徐缓地向他摇首,在今日,总算是看清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