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择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对铁勒的爱,已非关道德两字可容她来拘束,她曾试着压抑,也曾想过或许她会在 岁月日复一日的冲淡下,逐渐能够对铁勒释怀撤爱,可是她没有,她说不出口的情意还 是一如初时,即使铁勒可能已下再如从前那般对她执着狂热,或者早就已对她意冷心灰 ,她还是无法改变自己那颗诚实的心。
「他是你的兄长!」因她的不否认,他握紧了双拳咬牙低吼。
她疲惫地别开眼,「这句话我听得够多了。」
「恋姬!」他一把捉住欲定的她。
自手臂的痛感中,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甘,还记得当年,她曾想留在京中,为受 伤的他弥补,以减轻她的歉疚,但如今她才明白,她不该想要弥补什么,就算是她一手 造成了今日,有责任的人并不只是她而已,他们也都该负罪,因为他们伤她更深。
「请叫我十公主。」恋姬拨开他的手,「这个名,不是你能唤的。」
「铁勒就能吗?」他反唇相稽。
「我不是奖赏,可以请你们停止争夺了吗?」够了,她真的受够这两个互不放过的 男人了。
在他们两人都因求之不得而痛苦时,他们有没有想过她?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相 互攻击,再把罪名全都由她去背负,并要求她独力承担,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心虚自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地压下。「我不是争夺,我只是要你回来我的 身边。」
「我不能。」她断然否决,不想给他任何期待。
「为什么?」
恋姬一手指向他的心房,「你早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年他在向她求亲时,她就 已经对他说过了。
他难忍地问:「你当真不曾爱过我?」他曾说过他愿等她的,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她还是不改初衷?
「我爱他。」她平淡地述说着,彷佛这个答案早巳存在,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正视, 也无人愿意承认罢了。
庞云睁大了眼,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见她所爱何人的这句话自她口中说出。
她仰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我想你也应当知道,当年或许你是爱过我, 但现今你的爱却已荡然无存,因为这些年下来,你早已由爱生恨,一味地全盘憎恨着铁 勒,你只是想赢得这场意气之争而已。」
在她清澈映人的眼眸下,庞云的喘息既重且深。
他不愿承认,她所说的是真。
他分明就知道她当年是为何而答应他的求亲,但他情愿装作无知也不说破,若不是 贪求她能够忘了铁勒,他又怎会入局?实际上,会有今日,一切皆是出自于他的选择,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有多么地爱她,日夜反复温习,她是遭人夺走的,因为 唯有这样,他才能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恋姬为逃避铁勒而选择的替身,这样他才能有着 继续追逐铁勒的勇气,也才能正视着铁勒的双眼与他抗衡,若不如此……他走不到今日 。
但是一径追逐着铁勒,并学习卧桑把个人放在家国之后,他却逐渐忘记了她的模样 ,他……「放过我吧,我想好好的过日子。」恋姬柔声地请求。
就连她的话也没听完,庞云奋力扭过头,转身跳下殿廊朝黑暗的园子里跑去,恋姬 叹了口气倚靠在墙上,感觉她一直搁放在肩上的重担,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变轻了许多。
「二哥?」当熟悉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时,她微偏过螓首看向他。
「刚走的那个是庞云?」眼力甚好的铁勒,边走边望向园子远处那抹消闪在树间的 身影。
「嗯。」他的表情令她有些好奇,「是你放了他的?」以他这副不想追的态度来看 ,庞云八成是他下令放的。
铁勒的脚步来到她的身旁停下,「父皇都已知情了,再关着他也没用。」
「为何你没有杀庞云?」无论足以旧恨还是政敌来论,照理说,铁勒应当是不会留 着他的。
「你曾要求过。」他也和她一样靠站在墙边,与她一同抬首望着远方的星子。
恋姬顿时想起当年她的确是要求过他,但她记得,当时他并没有答允,其实她也知 道,无论她的要求是什么,只要她说,他或许全都会答应。
「你们……谈了些什么?」他问得很犹豫。
「一些往事。」她轻轻带过,不想对他说得太多,是不希望他又因庞云而再次悬着 心。这些年来无论他上哪,他都会带着她去,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他从无一日稍减过的 恐惧,她知道他总是害怕着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或者是庞云会自暗地里冒出来将她带 走。
但铁勒却很想知道,那些往事里包括了什么,以及,她是否想回到庞云的身边。
「恋姬。」他禁不住想问,「你可曾……」
「嗯?」她微微侧过螓首看向身旁的他。
可曾爱过我?他无声地在心里问。
这句话他问不出口,无论试过多少次他就是问不出口,因为,他怕所得到的答案, 他将无法承受。他无法猜测出庞云在她心中的重量,但他清楚知道他在她心中所占的是 什么地位,与她相处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唤他为二哥,她从不直唤他的名,或许在她的 心里,他永远就只是她口中所唤的二哥。
以前,他以为只要将她留在身边,总有天他能将她的芳心掳获,以为只要将她捉牢 一点,那么她便不会离开,可是她却以消极的态度来面对他所给予的,这些年来他恍然 明白了一点,强迫性的拥有,并不能拥有,所得到的只不过是失去而已。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去她了,就从他强行将她带离京兆的那一刻起。
「二哥?」迟等不到他的下文,恋姬忍不住伸手轻推对着她沉思的他。
「没什么。」他收回已冷的意绪,借着不明的光影掩去脸上的那份痛苦。
「二哥。」在稍冷的风中,她匆地想起了一件事,「你要照父皇的旨意攻打北武国 吗?」昨日所有的兄长全都被父皇召至翠微宫,那时,父皇给了他一道口谕,可是他当 时却没有说要不要遵旨。
铁勒音调沉沉地,「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有什么好考虑的,要是他不发兵的话,他将会被撤销所有封号王权 军职。
「我母后。」他只是顾虑到一个人而已。
「啊。」恋姬恍然大悟地掩着唇,都忘了他的母后西内娘娘是来自北武国。
「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歇着。」铁勒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站直身子就要往殿内 走。
她伸手拉住他,「你不想去与父皇谈谈?」
「谈什么?」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他苛待你的原因。」光从舒河的事件就可以知道,极不愿让父皇知情此事而加重 病情的他,其实还是很爱父皇的。
铁勒心灰意冷地别开眼,「用不着了。」
自父皇下了那道口谕起,他便已明白过去的种种始末,也知道父皇要他亲征北武国 的用意,在两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还需要刻意去问吗?他早就心死了。
「二哥?」为了他的神情,她有些不忍。
他避开与她的目光接触,「明日,我会去见母后,至于我是否会遵照圣意进攻北武 国,我会斟酌。」
恋姬才想把他与父皇之间的事再问个明白时,他却跨步走进殿内,她凝视着他走得 有些急的脚步,心中匆有所悟。
铁勒,在逃避她?
***
在思凉宫的宫阶上,冷天色纳闷地回过头看着站在阶上不走的铁勒。
「王爷?」不是说要来思凉宫看西内娘娘吗?怎么人都到了这里他又不进去?
雪白漫长的宫阶顶端,是座阳光照不进的阴森殿宇,铁勒定立着脚步,往事像潮水 一幕幕涌来,苍白美丽的母后、不快乐的母后、不曾抱过他的母后、渴望父皇再度踏进 思凉宫的母后、因不得宠而思念故国的母后……过去种种不愉快的回忆,像具具沉重绑 缚在他脚上的枷锁,令他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踏出脚步拾级而上。
那日在清凉殿上聆听父皇口谕时,母后也在场,她也听见了代传圣意的冷天放大声 说出,父皇要他率兵在百日内攻陷北武国的旨意,这几日来,母后为了他是否该遵旨出 征北武国,也因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父皇而过度悲伤,据思凉宫的下人们表示,母后曾自 尽多次未果,情绪一直很激动的母后,更是下令不许宫人让他踏进思凉宫半步,她下要 看到他这个即将率领铁骑踏平她故乡的敌人,也下想见他这名害她自诞下他后,她便再 也无法获得圣上垂爱的皇子。
她将一切的错都归咎至他身上。
他是她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