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咱们进不进去?」冷天色走回他的身旁,忧心地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脸庞。
铁勒收回漫游的心绪,在心中把要对母后说的话思索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后拾级步 上宫阶。
守在殿门前的宫人们,在铁勒即将步进殿内时,齐身横挡在殿前拦阻他的脚步。
「王爷,娘娘不许你……」
铁勒朝他们冷森一瞪,不怒而威的气势立刻将他们吓退两大步。
「还不快去通报?」冷天色在宫人白了一张脸不知该怎么办时,挥着手催赶着其中 一人。
在宫人张皇地跑向殿内时,早料到即使通报也会被回绝不见的铁勒,也同时迈开脚 步朝殿内的寝殿走去,无视于殿内一干纷纷瞪大眼瞧着他的宫人们。
被迫前来通报的宫人,在通报了掖庭后,原本紧皱着眉心不肯答允的掖庭,在想赶 走他时,不意在见到大步朝这走来的铁勒时,连忙来到寝殿内匍跪在皇榻前,向病卧在 床的西内娘娘请示。
「启禀娘娘,刺王求见。」
「不见!」不假思索地,纱帐后的西内娘娘立即回声驳斥。
掖庭为难地看着身后,「但……」
「母后。」已然来到寝殿内的铁勒,站在榻前淡淡地启口。
她扬高了音量,「我说过不见你!」
「关于父皇的口谕,儿臣已自行定夺。」无论她听与不听,打算把话说了就走的铁 勒,径自道出来意。
西内娘娘听了气息猛地一窒,忽地一改前态地伸手揭开纱帐。
「你想怎么做?」他……他已经决定好了?
铁勒继续道出:「依父皇口谕,进攻北武国一事,儿臣势在必行。」
「你……」西内娘娘震愕地瞪圆了眼眸,「不许你摧毁北武!」
他瞇细了眼,「母后情愿儿臣违抗父皇旨意被父皇革去一切?」她分明知道,不从 圣意的话,他会有什么下场。
「不,我更不许你违抗你父皇!」她更是勃然大怒,嘶哑的吼向他后,一时气息不 顺,两手撑持着榻面频频喘息。
一旁的冷天色,不可思议地转首看向她。
「那……那王爷究竟该怎么做?」简直就是无理刁难,不能这样又不许那样,她也 别让铁勒这般无从选择吧?
铁勒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容,他发觉,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楚地 看过自己的母后。
不只是方才她话里的不为他设想,近三十年来的岁月里,她甚至也下曾说过爱他与 否,她还是这么自私,这么的……无视于他。他明明就知道的,在她的眼里,就只有故 国与父皇,他这个皇子则不曾存在过,他怎会想在她身上索求什么母子情分?
自生下他后就不看过他一眼的她,是多么地想为父皇再添一名皇子,好藉此讨得父 皇的欢心再获独宠,就连父皇要将年幼的他送至军旅时,她也没有出声反对过,当然, 她也和父皇一样对在沙场上的他不闻不问,在他因此而受伤过太多回后,她刻意疏离与 视若陌路人的作法,他早已看淡并命令自己别再去在意,也已经对此毫无感觉,只是, 直至今日他还是很怀疑,她怎能为获得父皇的爱,拋弃自己的骨肉如此彻底?
「我不是颗左右为难的棋子。」铁勒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决定无论她是否同意 ,他只为自己。「今日我来,不是想征求母后的同意或指示,我只是来告知。」
「告知什么?」西内娘娘边喘息边抬起头。
「圣命难违。我将在近日整军出发前往北狄,在与铁骑大军会合后举兵进犯北武国 。」
她的睑孔当下青白交错,「你……」
冷天色担心地直拉他的衣袖,「王爷……」在这节骨眼上,他干嘛说得那么直?
见她顺不过气来,铁勒的心不禁一软,犹豫了许久后,他跨步上前,才伸手向她, 想为她拍抚顺息时,她却猛然抬起头来,眼底的恨意如溃堤江水。
「你这孽种……」她气弱游丝,双眼愤毒,枯瘦的指尖颤颤地指着他,「当年生下 你时,我就该亲手掐死你的……」她的下半生早已因他而毁,现在,他还要让她想回去 的家国因他而破,若是当年不生下他,那么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冷天色震惊地倒抽口气,半晌,他鼻酸地别过脸。
她……她怎能够说出这种话?她知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将伤铁勒多深?就连外人听 了也会为铁勒感到心酸,她怎可以这样待铁勒?那是她的亲儿子呀。
铁勒的手怔在空中,无限悲凉在他的心底悄悄蔓延。
经这一击,即使他原本还对她存有一丝冀望,此刻也都化为乌有,被她彻底的焚尽 。他怎会忘了,在他放弃父皇之前,他最早放弃死心的人,就是她。
他麻痹地转过身,「儿臣告退。」
西内娘娘十指深深陷入杨上的锦被里,她紧咬着唇,看着这个只要一踏出宫去,不 是让她的故国被毁,就是让她因子拖累而西宫娘娘之位再也不保的背影,在他转身消失 在门边时,她的泪水匆如泉涌。
「娘娘……」不知该怎么办的掖庭怯弱地出声。
「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她失去理智地扫下榻上所有的东西,将眼前所能见到的 东西捣毁砸碎,将一室的人都给吓了出去。
聆听着身后传来阵阵清脆破裂的摔打器皿声,铁勒不回头地快步疾走。
「王爷……」冷天色边跑边跟在他的身旁试着劝慰。「王爷,娘娘定是伤心过度或 是病胡涂了,你别把她的话当真。」
铁勒木然无言地大步走下宫阶,脚下的步子愈走愈快,也踏得一步比一步重。
是真、是假,他心中有数,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找个地方躲起来疗伤,其实在来 思凉宫前,他就该知道所得到的结果会是如此,他根本就不该来走这一遭。
「冷将军!」
冷天色霎然止步,回首远望着跪倒在宫阶上朝他放声大叫的掖庭。
「娘娘她……」掖庭连话都还未说完,便已掩面痛哭失声。
铁勒猛然回过头,在她的哭声中,隐隐约约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房匆地狠狠 一刺,在他意识到时,他已拔腿朝殿内飞奔。
「王爷!」也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的冷天色来不及拦下他。
景色匆匆在铁勒的身旁倒退排掠,未至寝殿,里头已是此起彼落的哭号声,使得他 愈是靠近,他的心便愈是拧挤撕绞地作痛,在排开齐跪在寝殿外头的男男女女后,他在 寝殿门口处猛然定住脚步。
悬浮在寝殿中,那一双着白袜在空中来回摇晃的小脚,令他惊悚得遍身打颤,轰轰 的心音直在他耳际作响,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仰起头,视线一点一滴地往上挪移、再挪移 ,倏然间,他的眼瞳空洞地瞠大。
「娘娘……」同样也抬首看去的冷天色失声地掩住嘴,错愕之余,两脚受不住地跪 倒在地。
铁勒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
深深怀念故国,更爱父皇的母后,在这两难的局面下,她的选择,就是让他独自去 承担罪人之名?
而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至死,她也不爱他。
望着系在白绫下飘荡的母尸,铁勒受不了这个打击,转身疯狂地觅路奔逃,凄厉嘶 哑的狂吼声,转眼间响彻整座思凉宫。
「王爷!」被惊醒的冷天色急急站起身追去,并因他痛彻心扉的吼声,不住地掉下 泪来。
***
「公主,求求你去跟王爷说说吧,他下能继续这样不吃不喝了。」冷天色哭丧着脸 ,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在恋姬的面前不住地请求。
恋姬紧敛着黛眉,「他连我也不见。」她也想去劝劝把自己关在大明宫宫阁上的铁 勒,可是无论她在阁外怎么对他劝说,他就是不开门。
已经三日了,距离西内娘娘自缢已有三日,为免此事刺激到父皇的病体,朵湛下令 西内不许透露半点风声,这些天来,西内众臣为了西内娘娘的丧事在大明宫内来来往往 ,所有的事宜全由朵湛一手张罗安排,唯独铁勒不见踪影,他甚至也不到灵前守灵,这 不仅让人人心中起疑,就连她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他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就由我去把王爷拉出来,然后由你去开导 他。」
「不行,我怕他会杀了你。」也不知铁勒目前的心情是晴是阴,她还无所谓,别人 就难保铁勒会不会拿来出气。
「那……那该怎么办?」冷天色的睑垮了下来,坐困愁城地低垂着头。
恋姬想先弄清楚原委,「那天,西内娘娘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回想起西内娘娘在榻上所说的那席话,冷天色便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他赶紧垂首 面地,以阻止自己的表情泄漏半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