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忙得满头大汗的嘲风,一手按压着她的肩头,一手勤快地隔着衣裳搓揉起另一边的肩头。
“不要这么用力……”她半眯着眼,被他不怜惜的手劲折腾得哀裒喊疼,“会痛,痛痛痛……”
“咦,怎么洗了也不变白?”努力了大半天后,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肤色丝毫无改的肩头。
“做什——”喜乐还没来得及向他表达抗议,他又将她转过身,将她肩上的衣裳拉下,用力摸着她肩上看起来既不白苜,也不滑腻的肌肤。
一摸再摸,仍旧是跟前所见的颜色一无二致。
再用手指用力去揩,它就是不变白。
怪了,她是怎么把自己染成这种肤色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被春水冻得浑身打颤的喜乐,在他瞪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时,总算是搞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她云淡风清地漾着笑,“你该不会以为只要把我洗过了,我就会白嫩清丽得像是出水芙蓉吧?”
“照理说是该如此。”嘲风一手抚着下巴,一肚子解不开的疑惑。
“开什么玩笑!”她用力地一拳击向水面,在水花四溅至他的脸上时,忿忿地把拳头撂至他的面前,“姑娘我在街口要饭要了十八年,也被日头晒了十八年,凭什么让你简单的洗一洗它就会变得白净可口?”三两下就想把她的战迹洗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呆呆地瞪着她的粉拳,“书上是这么写的……”根据书上记载的故事,女主角的美貌通常都被掩盖在外表的假象下,只要被慧眼识美女的男主角拖来洗一洗,马上就会变成天仙绝色,不然就是迷倒众生的倾城美女吗?
她的拳头在他的面前晃呀晃,“不要书里写的就全都信!”为什么他就是这么容易相信和好骗?什么都听,什么都信,这些日子来她在他的脑子里所装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那些女人一样,美美白白的,娇柔之余还外带秀气……”嘲风边说边自怀里掏出一本镶着金边的书本,努力翻找着里头对现下人间女子们的概略描写。“你听听,书上有写,时下人间大部分的女人都会刺绣制衣,或是闲来无事就拈拈花、吟诗作对……”
她凉凉地瞪着那本她看不懂的天书。
“是啊,然后由你去要饭来给我吃?”她要是能够那么享受,到时就轮到他的肚子该烦恼了。
他沉默了一下,搁下书本,甚是遗憾的双眼悄悄滑曳过她的小脸。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你当乞丐很可惜。”
瞧瞧她,眼是眼,眉是眉,虽不细致可人,也不格外招人注目,但她却像是颗活力四射的太阳,尤其当她笑起来时,光是那个笑容,看了就会让人的心头漾满了暖融,打心底的想再多靠近她一些,站在她的身畔与她一同分享她的笑靥。在她身上,忧愁只是一片偶尔飘掠过的浮云,心伤或是烦恼,总会在她的乐观下,会从昨夜之雨成为今晨叶上的霹珠,只要她一露出笑脸,它们便会消失无踪。
她总是让人们看她的笑脸,让人看见,她那份会自心底感染人的快乐。
的确,受于身份限制,她是不可能拥有书中仕女们优渥闲雅的生活,可是他就是觉得,若是她能有机会褪去这一身乞民的表相,换掉她的身份,再给她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或许今日她就不会是眼前所见到的这等模样了。
“我说过我生下来就是乞民,就算你再怎么可惜这都是注定的。”喜乐伸手拨去覆在脸上的湿发,无奈地看向他那双为她抱不平的眼眸。
嘲风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起码你也别晒得那么黑。”她若是再白暂一些,再多打扮一点,或许她就会更容易让人心动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得像书里写的一样才是女人。”她皱皱俏鼻,“每个人的命不同,观念也不同,像我,我就很满意我现在的肤色。”
他撇着嘴角,“你觉得晒得那么黑……很光荣?”怎么她的观念和时下的女子不同?
“当然。”这是她光荣的勋章。
“好吧,虽然不白,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被冻红的小脸,“算了,健康就好。”
“敢问阁下为何突然这么关心起我的健康状况?”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警觉性大作的喜乐,不安地看着他朝她探来的大掌。
“因为我不想吃有瑕疵的劣等肉。”他轻轻松松地自水里捞起她,挽住她的腰肢将一身湿淋淋的她揽进怀里。
“咳咳……”她在他怀中咳抖得有如风中秋叶,“谁说我身体健康?我又病又瘦,咳咳咳……”
他睐她一眼,“算了吧,你生猛得可以吞下一头象。”瞧瞧她跟他抢饭吃的时候多卖力呀,今早他就是抢输给她的那股冲劲之下才会饿肚子。
“别搂着我,你会被我弄湿的。”发现他渐渐开了窍,也变得愈来愈不好骗,喜乐气馁之余想推开被她印上一身水湿的他。
“我帮你擦擦。”嘲风先拉起自己的衣袖覆在她的头顶上,以大掌搓揉起她带着水珠的发。
“太用力了。”接受他的服务之余她边指示。
“这样?”他随即放轻手劲,隔着衣袖在她的顶上拨弄着青丝。
她舒服得把眼睛合上,“不错。”
在将她的发拭了半干之后,嘲风放开衣袖,将十指探进她的发里充当节梳,扬高了手让她的每一根发都能接受阳光的照耀,日光下,黑玉般的发闪闪辉映着亮泽,穿梭在他指间的暖风,将犹带着丝丝水意的发纷扑至他的脸庞上,那丝般的触感,像是一匹上好的软绸,方由织娘织绣而成,初下艳艳的染池里浸透过炫目染料,那最柔软,那般新丽。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懵懵懂懂。
有种声音,此刻正伺伏在连他也不曾得知的心底深处,顺着脉动的血液,缓缓自他的心头流泄出来,他仔细地聆听着,对这份难以言喻的感觉感到陌生,那是种以往在窥看凡尘时从不曾有过的期待,是种未曾体验过的滋味。
心湖荡漾。“怎么了?”在他的手势停止时,喜乐张开双眼望着他。
没什么。”他飞快地回过神,把那些在不知不觉间绽放的朵朵心花都收回来,再次揉拈起她迎风飞扬的发丝。
因他的指劲,她的声音变得孱缓,听来像是极为舒适放松。
“下次在你想求证任何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好?”她衷心的希望他别再这般贸贸然的用这种方式来理清他心头的疑惑,这回还好,除了他俩没人瞧见,若是下回他在人前又突然心血来潮;谁晓得会出什么状况。
“我以为实际行动会比较快。”他漫不经心地应着,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以另一袖拭起她的小脸,“把脸抬高。”
质材粗继的袖布拭过她的面颊,稍一用力,禁不起劲道的颊上就拭出了一片嫣红,低首看着闭着眼的她,颊上层层朵朵的红霞在他手下一一浮现,他不自觉地任指尖滑移着,手中的地布缓缓地挪至另一片未染红的颊上,再次拭出令他看得忘了眨眼的色泽。
喜乐忽然张开双眸,“啊,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嘲风被她水亮的大眼给拉回神。
“我得去喝药。”都因他,她忘了今日是约定之日,她得赶去。
“喝药?”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心,“你病了?”
“我本来就有一点小毛病……”她说得很模糊。
“哪病了?”他用心地瞧着她的气色,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有哪不对劲。
“就是……就是……”她支吾地看向一旁,迟迟没给他回上答案。
他正色地摇首,“有我跟在你的身边,你怎可能会生病?”他本身具有消灭除厄之力,只要是在他身旁,无论人事物,皆不可能有
“怎么不可能?”喜乐不解他怎能说得那么笃定。
“不可能。”她若是病了,那么就真的是他的失职了。
“没空和你讨论了。”不想耽搁时间的她边说边往后头走,临走前还不忘向他交代,“你先回大街代我要饭去,不然就回庙里找爷爷。
“你不带我去?”嘲风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不带。”她慎重地摇首,回过身以一掌止住他的脚步。“你又没生病,跟着我去见他做什么?回去。”成天让他跟上跟下的已经够了,她可不想连去那里也还要带着他。
他敛紧了一双眉,“你要去见谁?”
“不告诉你。”她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以一指按着唇,将她的秘密藏在笑颠里。
被孤留在原地的嘲风,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在溪畔迎风,树叶掩映下消失在他的面前,倏然而至的淡淡失落感,像是味道难以入喉的隔夜饭,卡哽在他的喉际。
只因她脸上那抹神秘笑意所漾出的酡色,远比方才因他所造成的色泽,还要来得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