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将抖颤的两手撑在地上,勉力想让自己站起,把它种回去……”
“安分地在一旁看着吧。”申屠令哼了哼,袖袍一扬,再次将他扫飞直撞上庭院里的小亭亭柱。
打发了坏他兴致的山魈后,申屠令再次凝望着池面,将目光直摆至池中碧落的身上。
“也该收拾一下残局了。”虽说她只是只成不了气候的镜妖,不过,放对方一马并不是他的作风。
修长的指尖再次朝平滑如镜的水面探去,未及水面,两道一黑一白的影子也出现在水面上。
“咦?”他心中一惊,紧绷着身子回首。
在他身后等候着他的白虎,在他回首的同时,张大了口噬咬而下,瞪大了眼瞳的他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肩头硬生生地遭白虎给咬了去后,随即倒卧在地,沁出一地的污血。
携白虎前来的郁垒,不发一语地举脚踢了踢地上看来早已死去多时的男尸,没想到方才的那个东西,竟是附身在死尸身上来这作怪。
同一时刻,远在花相园客房中闭目元神出窍的申屠令,整副身躯突地大大一颤,大量的鲜血自他的肩头汩汩流下,当飘渺在外的元神一回窍后,他随即张开了双眼,一手紧压按住肩上的伤口。
“可恶……”怎么连神界的人也管起闲事来了?
在对方的元神离去后,郁垒四下打量了被毁泰半的园中一会,走至亭边低首看向横躺在地的山魈,发现他犹存一气后,弯下了腰在他身旁蹲下,伸出一掌按在他的胸口上帮他聚回快四散的元神。
当郁垒收回掌心时,一抹影子蹲踞在他的身旁,他回首一看,就见白虎咬来了一株垂死的芍药,张大了金色的眼眸瞧着他。
“也好。”他释出一笑,“咱们好久没种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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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无尽的生命里,他渴盼能像花朵一样灿烂地盛放一回,多么想要加入人间。
“当你流下第一滴泪,你就能去妖成人。”当他求助于山神藏冬时,藏冬是这么对他说的。
叶行远为这无理的要求紧敛着眉心,“我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藏冬翻了翻白眼,衣袖一翻就转身欲走。
“那就别强求嘛……”妖与人不同界,硬是要打破之间的差异化身为人,本就是缘木求鱼。
“我想留在她身边。”叶行远连忙留人,拉住他的肩头再次道出心衷。
“留在她身边?”走人不成的藏冬叹了口气,边揉着犯疼的额际边问,“你这回怎么更是变本加厉了?”被抛弃了那么多回,他怎么老是学不乖?”
衣裾在风中簌簌飘动,叶行远在他质疑的目光下垂下了脸庞,藏冬看了,又是一连串的仰天长叹。
面对这株不善保护自己,又总会忍不住想爱人的芍药,身为朋友的藏冬是既不舍又心疼,每回,他总用全心全意来绽放自己,以不计回报的深情来投入情爱之中,他给人们的,都是最真的感情,但像他这般全然付出不计代价的做法,却也伤了他好几回。
“她知道你不是人是妖吗?”从前那些女人不是只要听听说他是只妖,就会找到一箩筐的借口来拒绝他吗?怎么么这回的恋情撑了那么久不说,还让他兴起了想成为人类的念头?
叶行远僵硬地别过脸,“不知道。”也怕因是只妖而又遭弃的他,这一回,他选择了沉默。
“你想瞒她多久?”
“我……不想告诉她。”他是这么打算的,能瞒一时,就瞒一时,至少,别让她那么快的就离开他。
藏冬对他想留住所爱的做法是愈来愈不苟同了。
“总会被察觉的。”谎言说得再好再巧,迟早他还是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泄了底,届时若被拆穿,只怕后果会比说实话来得凄惨。
他当然知道这点,会出此下策,实在是因他不想再尝到无奈。
淡淡的过往,在叶行远的眼前一幕幕滑行而过。从前的他,总是对将他植出的女主人诉之以实,不隐瞒他是只妖的这事,然而那些女主人们就捉住了这点,以暂时打发或玩玩的念头与他在一起,享受他的温存、他全心的爱恋,直至时间差不多了,再以一句她们无法像他一样永恒的年轻这句话抛弃他。
能够拥有永生不老的能力,并不是他求来的,他也无奈呀,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像她们一样,在绚烂过后能够牵着情人的手一块走到终点。
“帮我吧。”
“心意不改?”藏冬仍是想确定一下,免得做了之后他会后悔。
叶行远深深吸了口气,此刻,站在抉择的叉路口,隐隐有股力量推促着他回头,但他执意不去理会,因铺陈在他眼前的,是另一种新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看即使是他修法百年、千年也求之不得的心愿,只要他脱去了妖壳真正成为人间之人,那么素来总是会与他擦身而过的情爱,也将因此能让他牢牢地抓住,不再弃他而去,面对这个不可错失的机会,他怎能轻易让它溜走?因此即使是欺瞒,他也要一试。
他决定孤注一掷,“不改。”也许这一回,他会如他所愿地真正得到他想要的。
“好吧。”藏冬搔搔发,见他这么笃定,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来个东西助你为人。”
有了藏冬的相助后,两年来,他照着藏冬的指示潜心修法,以他本身原有的道行,要达到藏冬的目标并不难,但他仍是迟迟无法成人,主要的原因,还是困在眼泪的这个问题上。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只不知如何流泪的花妖落泪?他没有解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与这次的主人瑰夏的感情也愈来愈稳定,他甚至也到过瑰夏的府上提过亲,并获得允婚的承诺和敲下了婚期,沈醉在满心欢喜中的他,偶尔,还是会因眼泪这个问题而感到不安,也曾怀疑过,这般的幸福,究竟能够持续多久。
答案是不久。
那日,高高兴兴前去迎娶的他,带来的大红花轿和随他一同去迎亲的众妖,未进小城城门,就被城门的卫兵给拦下不许进城,他虽是被卫兵放行进城,然而两脚一踏进城中,空气中诡异的气氛随即让他警觉了起来。
什么沈腰潘鬓的俊朗美少年?
什么相偕到老永生不变?
他图的是什么?人类的精血,还是生气?
聆听着周遭人们的窃窃私语,他的脚步愈走愈沈,愈走愈困顿,无所不在的流言似感染了整座小城,所有人的眼都瞧至他的身上来,好似他们都已发现他是只妖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叶行远故作镇定地来到了女方宅前的大道上,未到宅前,大老远地他便见着了那票准备迎接他的阵仗,他停下了脚步。
“妖怪!”贯耳的暴喝声划破了寂静的黄昏,一声又一声,被撕裂的真相被摊在红艳的夕阳下。
他如遭雷殛,止不住一身的抖颤和心慌。他的身份被揭穿了,只差一点点,他就快成为人了,他只缺一滴泪,为何希望要在这时离他而去?
忿怒难遏的家丁奴仆们,再也止不住除妖为快的冲动,如潮水般一骨碌地涌了上来,团团围住他举棍喊打,叶行远一棍棍地挨着,在乱杖之中见着了一人,那本是该在今日与他同偕白首的瑰夏。
被高堂和一屋的亲人推出家门的瑰夏,她竟没有出口制止或是为他求情,众口铄金下,她选择了与他不同的另一方,带着同样的憎恨的眼神忿瞪了他一眼后,别过了螓首任由众人而去。
叶行远不置信地怔看着她,没想到她那般绝决,那般不念旧情,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绝情地别过脸,挥剑斩情丝之余,她还全盘否认不愿认他。
当爱情转身离去时,流血,或许是比流泪更适合的结局。
奋力而来的一棍落在他的脸上,灼热的剧痛过后,温热热的血液滑下他的面颊,他呆立在原地,没有回手、没有还击,而察觉了不对劲的众人,也渐渐地停下了棍势。
止不住的心酸涌了上来,喉际紧紧缩窒着的叶行远,凄怆的目光没有离开瑰夏的身上。他不断自问,他也不过只是想贪一份爱而已,但世世魂牵梦萦,次次倾尽了真心,他究竟在这些人的身上得到了什么?
这回,不但因是一只妖而再次被拒于千里之外,还这般不遗余力地想驱走他,瞧瞧他们的眼神,似见着了面貌可怖的异类般,百般嫌恶、千夫所指,鄙视而唾弃的目光,像千万尖箭地朝他射来,就连刻意不望他的瑰夏,在众人落力地叫嚣之际,她只是低垂着螓首,彷佛因他而羞愧得无地自容,一个劲地忿忿绞扭着手中的手帕,在想起那条手绢是他赠之物时,又匆忙将它扔掷在地,像是让它多在她手中停留一刻就会污了她的手似的,还以红色的绣鞋在上头踩了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