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而来?”当申屠令步入屋内后,她总算是把自见到他第一日起就很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仍旧是带着和往日一样温煦笑意的申屠令,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她,“我不是为何而来,我是被吸引来。”
“花相园有何东西足以吸引你?”
“太多了。”方吃了那两颗属于叶行远眼泪的他,满足地轻抚着肚皮,“例如……妖精的欲望,和你娘的执念。”
无音怔住了,无声地看着他走至自己的面前,以扇托起她的下颔。
“百年前,叶行远自恃怀有千年道行,在山神的指点下欲修练为人,岂料,功亏一箦。”申屠令放开她,手摇着水墨扇边说边在房内走着,“在他舍弃为人时,他的渴望为人的欲望,化为两颗泪掉在这花相园里,那两颗泪,可不是普通的泪,在那里头包含了叶行远苦修多时的心血。”
经他这么一说,无音终于知道那两颗泪的重要性,也才明白为何叶行远和他都这么想得到,但关于另一点,她却百思不解。
“我娘呢?”看他今日似乎是打算把一切都敞开来说,因此她也就继续大方地问。
申屠令笑笑地回首,以扇面轻敲着自己的脸颊,“她呀,是她等候你爹的执念吸引了我,当年她渴望与你爹厮守,不惜弃巫甘沦为妾,嫁予你爹后,她日日在园中等待,但她不知,等待若是过久很易成为一种迷途的执念,因此即使是她被逐出家门削发为尼,至死,她的执念一直都存在这座花相园里未曾离开。”
或许她不知,在他眼中,那座花相园简直就是座充满了生气的庭园,在里头,有人类和妖精的爱恨,也有那些属于黑暗的一部分,而那部分,通常都不会有人正视也不愿去察觉,但他看见了,他为此而来,也因此而感到餍足。
“还有一样。”他绕了绕手中的水墨扇,将它直指向她,“就是你的欲望。”
无音狐疑地蹙起了眉心,“我?”
“忘了吗?你曾向我许过愿。”申屠令刻意倾身靠向她,让她自他的眼眸中看清她曾向他许下的愿望。
当时那段被隐藏起来的记忆重现在烛光下,无音一手抚着额,想起那时帮她解危的他,曾在她的耳边问过她最想许下的心愿是什么,而她,脱口而出的即是她想取代那些女人在叶行远心中的地位,好让叶行远的眼里只有她,让她可以将叶行远占为已有。
她抚着额,“那时你……”他竟然对她施法?
“你的愿望已如愿达成了,如何,满意吗?”申屠令朝她摊着两掌,邀功似地亮出灿烂的笑容。
“我的愿望……”无音犹是不太置信,“有达成?”若是有,叶行远怎会舍得让她走?若是叶行远的心中真有她,那么他又怎会对她出走这一事袖手旁观?
“在叶行远的心中,你是取而代之了,但,你比上一个女人伤他更深。”入侵了叶行远的身体那段时间来,他早把叶行远那颗历经沧桑的心给看了个清楚透澈。
她百思不解,“但他昨日……”
“他被我控制了。”申屠令很是佩服自己这份连她也能瞒过的戏法,“你看不出来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刺痛在无音的心底蔓延,悲伤像阵化解不开浓雾淹没了她,她无限凄怆地想起那时不能由他的叶行远,那双眼眸里所写的,原来是他的身不由已,原来是他无法开口的伤心,那时的他不是没有尽过力的,至少他还拉住了她的手,虽然他不能开口,但她知道他是想留住她的。
“现在明白了吧?”申屠令满足地挑高了嘴角,“是你们把我招来的。”
她一手按着房柱,紧咬着唇瓣,“你……刻意挑我出阁这时才告诉我?”
申屠令挑挑眉,“不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是一只享餍人心的魔,嗜食欲望与贪婪,仰赖七情六欲为生,他们身上的种种,虽是足以吸引他来此,但却不能令他感到饱足,因此若是不为他自己制造一些机会,多为他们制造一些意外,他哪来那么多的人心可以品尝?
打更的声响,声声自窗外传来,无音与申屠令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仔细聆听更响,都已五更了,已经到了雷府送无音出阁的时辰。
“时间到了。”申屠令得意地回首,看见她的玉容顿时变得苍白。
无音心乱如麻地听着在更声过后,一阵阵传来的鸡啼。
怎么办?被他这么一拖时间,竟转眼就到了她出阁的时辰,现下她不但是没法摆脱外头那群打定主意要将她嫁出去的雷府之人,更没有办法打发这个总是为她带来意外的申屠令。
急于想找出脱困之法的无音别过脸,正想看向它处时不意朝地面望了一眼,随后立即被地上的景况给捕捉了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瞧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还记得以往他的影子总是在日光下显得很淡,尤其到了夜里,在灯火下更是找不到他常忘了带出来的影子,可这一回,他的影子怎么不但出现了,而且色泽也变得与常人无异?
申屠令期待地朝她搓着两掌,“不想嫁也可以,不如就让我吃了你吧。”她说来也是个女巫,吃了她后,或许能比他吃上数十只小妖还来得滋补。
看着他逐渐走来,灯下的影子愈来愈明显,一步步后退的无音,在退无可退之际撞上了花桌,簪在她发上的银簪经这震动,掉落至桌上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响,她低首看去,想起了那根簪子的来由。
记得那个不像和尚的男子说,它是个平安符……
“啊,他们来了。”听见外头动静的申屠令转身看向窗外,不忘向她催促:“要下决定就趁现在,快选一个吧,别磨蹭了。”
趁他回头之际,无音迅速地拾起簪子,蹲下身来往前一插,直插向申屠令映在地上的影子。
申屠令忽地仰起了头,身子剧烈颤抖着,他缓慢地回过身来,朝她伸出了锐利的十指,“你……”
在他靠过来前,无音更是将簪子按向地面,尖锐至她双耳都会疼痛的长叫,忽地在房中迸放了出来,令她忍不住掩起双耳缩躲至一旁。
不过多久,叫声在房内散去,她探试地张开眼,眼前的申屠令已不复存在,只徒留地上的银簪,她喘息地在房内四下搜索,在找不到他的身影正想放下心来时,不期然地,掩闭的房门遭人重重开启。
一个个被派来为她准备出阁的媒婆和妇人,默然地来到她的面前,见出阁在即她却仍是未打扮好,交耳讨论了一会,便强拉着她走出房内,准备到另一处为她打点出阁的行头后立即将她送上花轿。
人群如潮水匆匆来去,在房内的人们都已走光之时,一名落后的女婢正想跟上,不意却瞧见一抹闪烁的银光自地上传来,她不禁停下了脚步,看向插立在地上的银簪。
许久,她好奇地走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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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鼓唢呐,五色冲天花炮,由家仆们所敲响的喜锣,在轿帘外交织成一首首热烈的送嫁曲。
在宾客云集的前题下,排出大阵仗嫁女的雷府主人,彷佛生怕城民不知今日雷氏宗族娶亲似的,刻意让热热闹闹的喜乐响遍了大街小巷,满城的城民纷聚在街头,叹为观止地看着庞大的送嫁队伍。
坐在颠腾摇晃得令人不适的轿内,无音看不见那些,两手兀自将红的喜帕纂握得死紧,在她眼前的一切,全都被这张盖头的红巾给遮盖了,听在耳边里的,则是一曲又一曲吹唱不完的别离曲,它听来,是如此伤人,又如此刺人心扉。
她闭上眼帘,让心中叶行远的模样陪伴着这一刻的她,但他看起来摇晃不定,时隐时现,她好想挥去他虚幻不实的影子,脱下这身嫁裳、跃下这座花轿回到花相园去,再去听听那日有口难言的叶行远,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衷。
轿身的晃动似乎变得更大了,差点在轿内坐不住的无音,扶按着坐椅才没让自己跌下去,这时,外头的人声和喜乐也都停止了,不久轿身在轿夫的手势下停顿在地。
“叶公子?”跟着一行人送嫁的嬷嬷,意外的问话,在一片寂静中入侵她的耳底。
坐在帘内百般难耐的无音,忙不叠地揭开头上的红巾,一颗心霎时因此而揪紧,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当外表看来骇人的叶行远一步步朝花轿走来时,嬷嬷心慌地退避至轿旁。
站立在盛阳下的叶行远,无法再以妖力维持往常人们日日所见的模样,此时的他,失去血色的脸庞上,那双曾是黑亮的眸子变得黯然且锐利,隐隐焕亮着绿色的淡光,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费力地前行,不在乎大庭广众下的众人都在瞧着他,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顶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