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了妳吗?」见她坐在地上不肯移动,捕魂鬼差用力自鼻尖蹭出一口气,粗鲁地将她架起,直将她拖向忘川的方向。
「守川人……」凤舞忙不迭地转首看向身后,想向焦急的守川人求援。
捕魂鬼差刺耳地笑着,「她自身都难保,哪还顾得了妳?」守川人不慎让游魂私逃之过,上头都还未发落呢,守川人要敢再做出半分失职之举,那么那些折磨游魂的种种责罚,将会有她的份。
被拖向重心川的凤舞,眼看那熟悉的川水愈来愈近,顾不得疼痛的她勉力以脚抵踏着地,不肯再被拖至那个老地方,再次喝下会让她遗憾不已的川水。
她浑身哆嗦,不停摇首,「不要,我不要……」
「喝!」将她强行拉来川畔的捕魂鬼差,在她脚后一踢,迫她在岸旁跪下。
「不喝!」不肯伸手掬水的凤舞,挣扎地想站起身。
捕魂鬼差使劲地压下她,「给我喝!」
「不喝就是不喝……」抵死都不肯再喝的凤舞,在说完后,紧闭着嘴,即使已被压至水面上了,她就是不张口喝上一口忘川水。
努力了老半天,即使是将她压至水里,她就是不张口喝水,遇挫的鬼差索性找来勺子舀水灌她,但她还是一骨碌地将它吐出涓滴不留,气极的鬼差干脆自怀中掏出一面青铜铸的铜镜.他将它拿至她的面前,「这是什么妳知道吗?」
「不知道……」抵抗了老半天的凤舞,力竭地坐在川畔,茫然地对着那面铜镜摇首。
「它叫前孽镜.」这面铜镜不只是殿中的鬼后有,所有的捕魂鬼差也有,而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让顽强不肯就范的鬼囚们,在镜中看见他们心中最深处的恨怨苦痛,让他们在见着了刻意想遗忘的往事,痛苦不堪之余,故而肯乖乖地喝下忘川水一解所苦。
虽是不明白它有何功用,但凤舞光是听它的名,就知那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连忙在他将铜镜摆至她的面前转过头去。
「看着它!」一手按着她的后颈,强迫她看向镜中的捕魂鬼差,厉声在她耳边大喝。
经他一喝,怔吓了一跳的凤舞忘了转首,正正地看进了摆放在她面前的铜镜镜面。
晦暗如墨的前孽镜,在四下游曳飘荡的鬼火照映下,一点一滴地起了变化,镜面漆黑宛如冥夜的色泽一改,彷佛所有神魂瞬间被捕捉住的凤舞,忘却了身外之物、周遭之事,所有心神都被镜中乍然迸亮的光芒招引了过去。
那千年前的往事,是她从未亲眼瞧见的血泪.跪在清凉宫大殿内的凤相,痛哭失声地伏首在地,而她在朝为官的兄长们同样也跪在殿上,无论再怎么向圣上辩解清白,圣上仍是不留情地扬手招来殿上卫士,除去他们顶上的乌纱冠戴,不顾他们的哭求,将他们拖出殿外,杖责两百后,再任人将昏死过去的他们拖出宫外。
镜影一闪,幢幢人影出现在未央宫宫苑里,一个个服侍过她的宫女、太监,皆被绑跪在地,遭到禁林军一一砍首,刀起刀落,温暖而艳红的鲜血,将苑中因覆雪而白净的地面,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血红.灿目的雪影刀光隐去,昏暗不明的烛火下,染了病的太后,由掖庭撑扶着靠躺在病榻上,另一个端着汤药的掖庭,正一口一口喂服着太后汤药,但喝至一半,猛然察觉此药不对劲的太后,忙别过头不愿再服,两名掖庭互使了个眼色之后,一人在太后身后用力掰开她的口,另一人则是强行将掺了毒的汤药,一鼓作气地灌入太后口中……
不知情的泪,颗颗坠下。
他们都是因她而死的。
凝望着前孽镜的凤舞,小脸上布满自责的泪,她虽记不起过去,但只是这般看着她生前所造下的孽与罪,心疼如纹的她,真恨不能亲自走至镜中,抱抱他们、搂搂他们,告诉他们,这都是她的错,若她能代偿的话,她愿的。
「很痛苦吧?」捕魂鬼差在她耳畔声声诱哄着,「很想忘了这些过去,很想忘了这些妳一手造成之过吧?」
串串断了线的泪珠,流过她的面颊,洗过她小巧的下颔,哽咽得难以成言的她,两手紧按着心房,不自觉地向他颔首承认.他又沉着声,低低催诱着她,「现在妳很想将这一切全都忘怀,好从此不再伤悲,对不对?」
「对……不起!」原本俯首称是的凤舞,突然扬高了尾音并抬首反驳.「什么?」他与正想放弃的守川人同时一愕,均张大了嘴瞧着不断以袖拭泪的她。
「这玩意我在人间时早就瞧过一回了。」甩去泪水的凤舞吸吸鼻尖,努力压下伤悲,一改前态地站起身握紧了拳,「镜里的一切,即便是我之罪,但我已在他们之前先他们一步以命偿罪,我不会再因此受到半分影响再上你们的当,这一回,我决计不会再忘掉郁垒!」
那些郁垒不愿让她记起的过去,早就由爱找乐子、又爱扮成各种模样的申屠令给她看过一些了,她也早就因此泪洗过心尘往事一回,因此,无论此刻她的心再怎么疼,她再怎么遗憾伤怀,或是泪流满面地想挽回往事,那都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既是改变不了事实,那么,她便要勇于接受!
因为她知道,只要当她哽咽想哭泣时,她的身后会有一片温暖的胸膛汲取她的泪,只要她沉陷在那些记不起的光景所带来的悲伤里,因而走不出来时,郁垒会柔柔地吻着她,告诉她将那些前尘往事全都忘了,因为他们还有未来。无法弥过,自然就得挺直身子努力往前走,唯有如此,她才能代那些因她而死的人活得更好。
只差一点就能成功的捕魂鬼差,眼见前功尽弃,忿忿地扬高了声。
「妳若不喝,就得再经历一回妳方承受过的众苦!」那种磨人的责罚,相信只要尝过一回就无人敢再试,他就不信她的身子也像她的嘴那么硬!
不巧凤舞就是死性不改,硬脾气中的佼佼者。
「我自愿再来一回!」游也游过了,爬也爬过了,有了丰富心得的她,不介意再次向那些磨人的东西挑战。
「妳……」冲上前紧握着她颈间的捕魂鬼差,气急败坏得简直想再掐死她一回。
她忙碌地格开他的大掌,「别尽杵拉着我,姑娘我还要赶场子呢。」
「我绝对会让妳把它喝下去的!」望着她踩着困难的脚步,步步走远的捕魂鬼差,在她身后大叫着。
凤舞的响应在阴风中飘扬开来,「有本事咱们就来试试看!」
上上下下飘浮在风中的守川人,含笑地一手抚着面颊,目送无惧无悔的凤舞,一脚一印地逐渐离开川畔。
她深感安慰地轻笑,「真的变了。」
☆ ☆ ☆更漏灯残,大地在冥暗的夜色里醒不来。
雪夜静谧,翩然坠落的雪花,落至燃烧的火炬里,嘶声融蚀消散。四道黑影,自天坛围城大门里无声窜出,为静夜带来了踏雪而来的足音。
身上大麾已覆上一层白雪的轩辕岳,坐在天坛坛心紧闭双目,一手握着直插在地的雷颐剑,在足音逐渐靠近天坛时,他缓缓睁开眼眸,自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燃符一扬,天坛四处的火应声燃起,将天坛灿照得有如白昼。
火炬的焰光照亮了无地可匿的众人,同时也让微瞇双目的轩辕岳,清楚直视入侵皇城天坛的不速之客。
登上天坛前,见着看守者是谁的藏冬,大叹倒霉地掩着脸。
「你认为咱们跟他好好谈谈,他会不会就大方的把鬼门借给咱们?」那小子夜半三更不睡杵坐在那里做什么呀?没事找事嘛。
燕吹笛的两眉皱得死紧,「他那顽固的性子死都不会改的。」他之所以不愿来,就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个笨师弟,没事就爱坐在天坛上修法练功,他只要来这,就一定会与轩辕岳撞上。
「好吧。」妄想破灭的藏冬,只好采行他们先前拟好的入侵计策。
急于去救凤舞的郁垒,也许是太过心急,又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把区区一名看守的凡人看在眼底,不等藏冬他们商量完,已先他们一步抬足跨上天坛阶梯。
坐在坛心雪地里的轩辕岳没有动,只是在他们来到他面前不远处时,微扬起眼眸。
「你们来这想做什么?」在场四个,两个是门神,一个则是他的前任师兄,另一个……又是那个好管闲事的山神。
「借鬼门一用。」没把他当一回事的郁垒,丝毫不掩来意。
轩辕岳听了,抖落身上的大麾,扬剑站起身,「休想。」
郁垒拂落了一身的雪花,抬手一招,伴月立即出现在他的脚边。
但,燕吹笛警告的大掌,随即紧紧掐陷在郁垒的肩头,「你若是动了我家师弟一根寒毛,那个鬼门就由你自个儿去找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