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颔首答允她,将缩颤在他怀中的她抱起,带她来至书斋后头的寝殿里,将她放在总是冷清的榻上。
层层纱帘,在四周飘然放下,秋月悄悄走过宫檐,将纱帘内两道交缠的人影照亮,直至月沉星移,夜色深至尽处,黎明前的黑暗,吞噬了夜空中所有的幽光。
拥着她入睡的郁垒,突地睁开双目,在榻上坐起身望向漆黑的上方。
「郁垒?」凤舞睡意朦胧地唤。
「上头急召我回神界。」他俯身吻吻她的额际,「妳继续睡,我去去就回。」
凤舞的睡意却因此而消逝无踪,一阵寒意紧贴在她的身后,她忙不迭地睁开眼拉抱住他的臂膀,不但不愿让他离开,眼底还盛着惊慌。
他笑笑地撒着谎,「不会有事的。」
「当真?」凤舞大抵也能猜出他为何会被急召回去,当下为了他的安危而忧心不已。
「相信我。」
灯焰已熄的殿内,远比墨浓的漆黑令她心慌,她看不见他的脸庞,看不到能够让她的心感到踏实的微笑,急需他保证的她,以指尖摸索着他的脸庞,在找到他的唇后,仰首印上去。
「妳等我回来。」他难舍难离地吻着她,「等我。」
「嗯。」她不断点头,却在他温暖的胸前不停的颤抖,怎么也拂下去那份即将失去的恐惧感。
☆ ☆ ☆匆匆被召回神界的郁垒,两手环着胸,神色不善地瞪睨着一殿默然不语的众位同僚。
「说话呀!」
偶有缕缕白雾飘掠而过的殿上,诸神仍旧是保持静默,谁都不愿开口当头一个兴师者。
「都不开口,全都哑啦?」郁垒微瞇着黑眸,「我大老远的赶回来,可不是特意来这枯站的。」
站在殿上的仙君,被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给惹毛了,再也忍抑不住腹内那千年来的怒火。
「门神,你……」只是个地位卑下的门神罢了,他的气焰居然还是千年不变的嚣张。
他冷眸一扫,「几时轮得到你开口了?」
遭他冷厉的眸光一瞪,本还想数落的仙君,顿时收口噤声,垂下头不敢直视他。
自人间陪他一块回来的神荼,因他的行径,结结实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拉着他的衣角要他收敛点.「郁垒……」他是想把所有的仙尊神辈都得罪光才甘心吗?
郁垒没理会他,反而仰首直视白云尽处的上方,自行向天帝请罪。
「我承认我在人间是犯了戒规,因此,我甘愿受罚.」
「唉……」声声深似海的幽然长叹,缓缓自上方传来。
此刻位在高位上的天帝,面对他的自行请罪,说实在的,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话说千年前神鬼大战时,在神界,大败鬼族战功彪炳的神祇有两位,一位是藏冬,另一位即是郁垒,因此当天帝论功行赏时,也将所有的功绩都归推至他们二神身上。
但,这二神,同时也是神界最头痛的两号人物。
藏冬心性难以捉摸,不喜神界只爱游戏人间;郁垒,亦正亦邪,无人能够驾驭他的心性。他们俩唯一相同的是,在当年论功行赏时,他们二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下的职位,藏冬决意去人间归隐山林,当个不务正业的山神,而他,则是出乎众神意外地,选择当个职衔低得不能再低的门神。
千年来,因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道行高深、修为无神能及,加上又有显赫的功绩在身,因此神界对他们在人间的所作所为,素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一回,郁垒真的是逾越得太过了,枉视神规破戒爱上了人间的女子不说,他甚至还勾引人妻。
「就撤销你门神一职。」苦苦深思过后,天帝也只能这么做。
根本就不把门神一职当一回事的郁垒,这惩处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
「再关进天牢反省……」天帝的声音停顿了许久,久久,都择不出个期限来。
然而,郁垒却刻意选在这个时刻,单膝朝前一跪,挑挑两眉,朝上方云端漾出无辜的一笑。
天帝的叹息更加深沉了,「就关进天牢反省百日……」
「百日?」听到这短得不能再短的刑期,原本期盼他被贬得更惨的众神,不满地齐叫出声。
郁垒锐利的冷目,飞快地扫向在场所有同僚,成功地止住了他们气愤不平的叫声。
「遵旨。」平镇下一殿的不平后,郁垒满意地再次转首,叩地谢恩。
「将他押下去!」
第三章
妳等我回来。
她没想过,那日一别,竟是永别。天色方亮,晨曦犹藏在云间,但未央宫宫中却是处处灯火大亮、人声沸腾熙攘,飒冷的西风,飕飕吹过空荡的殿堂宫院,殿廊上急惶逃躲奔跑的太监、宫女们,脸上深切的恐惧,皆被摇曳的灯影清晰照映出来。
人人自危。
殿中,云容跪叩在鸾座前,将得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上禀给高坐在座上的凤舞。
「灵妃为求后位,谎称有孕,但随着孕日的增加,假孕之事即将败露,于是灵妃向圣上哭诉,皇后因无子,嫉妒她怀有龙种,故施行巫蛊移祸,祝诅令她小产,灵妃痛失爱子之余,要圣上为她主持公道。」
面色苍白的凤舞,紧咬着失血的唇瓣,两手用力扳握住椅座,命自己必须清楚地听完。
云容顿了顿后,又复再禀,「掖庭已在未央宫宫中掘出蛊物,人证与物证,皆已面呈圣上。」
未央宫中埋有蛊物?原来,这就是灵妃会派那个掖庭前来未央宫的原因。
早已习惯后宫斗争的凤舞,万万没料到,当她一味沉醉于情爱之中时,她竟忘了,她位在后座上险恶的处境,而她这一时小小的轻忽,竟会造就了她在后宫中最大的罪责。
她不甘地开口,「这分明是嫁罪。」
「圣上说,身为一国之后,竟行巫蛊之术,是为不道……」深怀愤恨的云容咬咬牙,「据传言,圣上恐要废后。」
「太后怎么说?」凤舞深吸口气,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太后身上。
「太后……」云容重重朝前一叩首,眼泪被逼了出来。「太后也保不了娘娘……」
「我明白了。」她喃声应着,分不清此刻心中所存的,究竟是喜是悲,抑或是某种挣脱束缚后的怅然若失。
云容仰看着她,「娘娘……」
「人证物证俱在,纵使我是清白,圣上也不会取信于我的。」凤舞倦累地靠进椅中,不想再争夺或是保卫些什么.「既是如此,那便废后吧。」
「娘娘!」云容不敢相信她竟不为自己辩白,纵使机会渺茫,她好歹也该试一试呀。
「自很久以前,我就想离开这里了。」坐在椅中的她,淡然地仰首环看四下富丽堂皇的殿景,「只是我从没想过,我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一片秋叶,自枯枝上缓缓飘坠落下,落在殿外的水塘里,涟漪颤颤浮动,模糊了水中原本倒映着的湛蓝天际.也好,这样也好。
走下皇后之位,对她来说,也许,会是种最大的解脱。
无论被废之后她的际遇将会如何,至少,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阴森无情的皇宫了,她不愿再当个被深宫幽锁着永没有欢喜悲伤的皇后,也不愿再日日夜夜悬着心,坐在这张以针毡铺成的后座上,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会有其它女人来与她抢夺后冠,往后,她再也不必被迫紧紧怀抱着这些她不想拥有的荣耀,她总算是可以豁然放手走开.但放手,亦等于失去,虽说她失去了四年的岁月、家族所仰望的一切,但她不悔,即使赔上了青春,一无所有的离开这里,她也不遗憾,因为,她还有一个真心爱她的神祇.她还有郁垒,她有想给她快乐、想带她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的郁垒,在远离了这座皇城后,往后,他们再也不必躲藏在魅夜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走在日光下,而她,再也不必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感情、掩饰自己究竟所爱何人,继续当个不贞的皇后,她的感情,终于获得了自由。
「娘娘!」仓皇奔进殿内的兰台,紧张的高喊声一路划过空旷的大殿。
「圣上下朝了吧?」凤舞转首看了看窗外已破云而出的晨光,想想也该是时候了。「废后的圣旨下了吗?」
一骨碌朝她跪下的兰台,放声朝她大喊:「圣旨就要到了,娘娘,您快走!」
「快走?」她有些错愕,「走去哪?」不过就是一纸废后的诏书罢了,兰台在怕什么?
恐惧悬在兰台的喉际,「方才……方才圣上在朝上已革除了凤相,凤氏一族即刻全贬离京兆,接下来就是……」
「就是什么?」没料到事态竟是出乎意料,凤舞惊愕地自座上站起,一股令她惧怕的战栗感,牢牢地掳获住她。
「未央宫,服侍娘娘的宫女、太监一律处死,娘娘不但已遭圣上下诏废后,圣上还要您……」贿赂朝官的兰台,先将其它遭遇都禀上,但对于圣上对凤舞所做出的处置,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