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诚实得有点恶毒,“我想先到安全的地方躲一躲。”打从认识他后,太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她已经历过无数次,她要是再学不乖,那才真正叫作呆。
“你就对我的炼丹术这么没信心?”再怎么说炼丹术这门学问他也是自小就习过的,加上他天资聪颖、习法的血统优人一等,她有什么好躲的?
“没信心。”只想快点逃命去的弯月点点头,丢了话就走。
遭人看扁的燕吹笛咬着牙,“不给面子的女人……”不讲义气,每回都溜得不见人影。
撤离危险区域躲到外头避风头的弯月,在走得够远之后,她抬起一掌扳手数算着时间,而后,她半挑着眉回头看向那座新盖不久的丹房,并致上哀悼的目光。
轰隆!
夜半平静的山头犹遭五雷彻底齐轰过一回,夜空中还点缀了朵朵灿烂的烟花。
袅袅余音在草原上徘徊不去,犹如燕吹笛心底深处最悲凉的泣音,弯月深表同情地幽幽一叹,边摇着头边转身踱回那座被炸掀了房顶的丹房前,静看着某位失败者,又再次顶着一张似被黑炭抹过的黑脸、一头仍冒着白烟的乱发,以及一身被炸得东缺一块、西少一截的衣衫走出丹房。
她一手掩着嘴,迟疑地拖长了音调,“你……”
“是炉火的关系。”虽然外表狼狈又惨烈,燕吹笛还是很坚持他的炼丹技术没有问题。
她仍想进谏,“我认为……”
“给我死了那条心,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一记冷眼登时激向她,他杀气腾腾地怒瞥着又想搬出那套放弃劝白的局外人。
“我想,定是药材不好的缘故。”顺着他风头转的弯月,只好替他找台阶让他下。“你要不要再换一种试试?”反正谁也改不了这头骡的脾气,而他又这么爱拿性命冒险犯难,既然他说什么都非把那颗要给某人吃的鬼丹药炼成不可,那就让他继续再当丹炉下的烈士好了。
屡试屡败的燕吹笛。板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地自袖中掏出一张单子拎至她的面前。
“我这就去找。”逮着开溜借口的弯月,赶忙在他又开始迁怒前收下药单。
“不急。”他瞧了瞧她看似疲倦的脸庞,边以袖擦着黑炭似的脸边交代,“难得回来,今晚就住下吧。”“好。”
“弯月。”他又叫住她,并在她回过头时,好奇地看着她的脸庞。“听说,轩辕岳将雷颐放出来了,你想不想见他?”被这突来的消息怔住的弯月,想了想,半晌,扔给他一个令他皱眉的答案。“我和他不熟。”
“不熟?” 瞪她离去的燕吹笛,气结地搔着发,“你们是同一块铁石造的好吗?”
*******************也许是人间待久了,她渐渐染上人类的恶习。
对于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忘记,实际上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的往事,有时,她会有种惦念的感觉,就像是个老朋友,会在夜深时分跑出来与她叙叙旧。
她还记得,那是个大雪的冬夜,狂啸的风雪仿佛要将天地吞吃,那一年,燕吹笛叛出师门,携着她来到天问台……“你要放了我?”
“我要一把厌倦杀生的刀干嘛?”
被困数千年,这是她在重获自由后,所听到的第一句话。不知道……轩辕岳对雷颐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坐倚在窗畔欣赏月色的弯月皱了皱秀眉,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关于雷颐的事了,事实上,在燕吹笛提到这个名字前,她几乎快忘记雷颐的存在。可无论她再怎么遗忘,她与雷颐身上所相系的血脉、类似的遭遇,却不能教她给遗忘。
关于他们起源的传说,在众界流传着各种说法。
他们原本是块埋藏在圣域地底深处的铁石,自天地混沌起就已存在,那时天地各界纷扰,以神、佛、鬼三界最是为剧。三界在交战了数千年后,各有倦意,皆渴望和平的到来,但又害怕任何一界会不放弃一统众界,因此为了彼此制衡,在三界的授意下把他们从圣域地底掘出,交由火神以火神之火,以及三界的法力将他们炼出,并为他们冠上“神之器”的名称,打算用他们这集合了三界法力的神之器作为和平的信物,也借由他们来制衡虎视眈眈的三界。经过千年修炼,他俩分别修成了刀灵与剑灵,进一步褪去了刀剑的形体而有了人身,当三界察觉刀灵与剑灵法力日益强大;为免日后将会无法控制他们,于是三界将他们的灵体再次封回刀剑之中,让他们成为神之器永封在神界。
但除了人间之人外,三界之中,亦存有贪念者,自那名贪者将他们从神界盗出后,她便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她的第一任主人,是鬼界中欲取代鬼后的修罗,利用她在阴间杀死冤魂无数,只可惜,在将鬼后拉下后座时功亏一篑。
她的第二个主人,是个甚想一统江湖、号令天下的凡人,拿着她在江湖中杀出一片腥风血雨,杀出个武林至尊的宝座来。
第三个主人,是个奉命讨伐各国,以助主上完成永昌国业的大将,带着她走遍各处沙场,遇久攻不克之城,或焚或屠;遇败阵军民,或坑或斩。
第四个主人、第五个主人……在燕吹笛得到她前,她不知这几千年来,她究竟曾经历过几任主人,而此时的她,已不再是那柄由火神所炼出来的神之器,数千年来的风霜与鲜血浇染在她的身上,她已不再保有神圣之名,反倒成了众界众生求之不得的杀之器。
至于她为何会沦落到燕吹笛的手中,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他的前任师父皇甫迟。
自认门下的两名爱徒,乃人间无处再觅的龙凤,因此皇甫迟认为两名爱徒所用之器,理当应是神之器才匹配得上他们的身份,故特意为他们找来了一刀一剑,即是传闻中由火神亲手所铸的两件神之器,给了燕吹笛的那柄刀,唤作弯月,叫雷颐的剑,则是给了他的师弟轩辕岳。
这是数千年来,她头一回与雷颐重逢。
皇甫迟虽是将他们给了两名爱徒,但皇甫迟深知,在这两件神器里,分住了可以号今天下刀剑的刀灵与剑灵,为免刀灵与剑灵将会脱离刀剑之身在人间为非作歹,以往,历代各刀主与剑主皆将他们封印在刀剑之中,故而照做的皇甫迟,亦在他们身上下了个束缚之咒,企图将他们永远困在刀剑中供爱徒使用。
其实,要解咒并不难,难的是贪念。
历任得到他们的主人,皆为能拥有神之器而疯狂,脱离不了贪念的主人们,从无一人愿放开他们,只想永远地将他们据为已有,而皇甫迟,就是看中了贪念这一点,特意在他们身上下了个咒,咒有刀剑之主若是心中无名无利、毫无杀意,更愿主动解咒放开他们,他们才有可能重获自由的一日。但,她终究还是遇上了个淡泊名利、毫无杀意的燕吹笛,直至今日,她还记得当时他脸上那副鄙视的模样。我要一把厌倦杀生的刀干嘛?
对能让他名扬天下的杀之器不屑一顾?且在得到她之后,他也没有半点统御人间或众界的欲望?
这是她数千年来仅遇的怪人,但,却也是仅有的好人,是个她再等数千年,也等不到另一个的好人。因此即使在她重获自由后,她仍愿意承认这个主人,她亦愿意依他的要求,为他做任何他希望她代办的事。嬉飞过草丛间的流萤,在四暗的原上,宛如流过原上的一串萤星,正与夜空间横渡的星河衬映,被散着发倚靠在窗畔的她,在往事中浮沉之余,不免又再次回想起一张模糊的面孔。一张,数千年来,她力劝自己必须要遗忘的面孔。
点点不知愁的流萤,在窗外恣意欢闹,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意绪,它们来到窗前,在她的目光下织组成一张脸庞,提醒着她,那些还残留在她心中的想念。她看了,忍不住屏住了气息,不愿回想反手合上窗扇。
犹记古老辰光中,桃花在星群与月亮的吟咏下落瓣无数,桃花树下……房内的烛火孤独地摇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映在素自的窗纸上,她低首看向自己这双伤迹斑斑,不知曾斩去多少性命的双手,回想起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际遇,数千年来仍保有神之器圣名的雷颐,她黯淡地垂下眼睫。
异域的风霜,年年复年年吹打在她的身上,一张张贪婪的面孔,一幕幕生生死死的过往,根植在她的灵魂里取代了一切、出入她的骨血中不能分割,令她早已不再是她。
这教她如何去见他?
自很久以前起,她就已不是雷颐所知的那个刀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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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是否曾见过你?”
日正当空,午时的阳光过于毒辣,行至野店歇脚的雷颐,独坐在店内一隅喝着水酒,但就在他才尝了两杯之时。一名不请自来的老者,来到他的桌畔与他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