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目睹方才的一切後,幼梅真的很难想像,她无辜的垂下眼,紧握胸前的小包包。
傅衡生站起身,态度大方的带著迟疑的她进屋去,希望能快点让甥女对屋主有好印象。
只是一进屋,杂乱的大厅立刻让他变成尽职的男佣,在偌大的屋子里东捡西捡,把皱了的衣服和散乱一地的空啤酒灌、报纸、杂志,一一拾起归回原位,一点也改变不了她的形象。
瞥见大厅的一隅,堆积如山的大纸箱,里头全是读者写来的信。
他不禁摇头苦笑,这要是被读者群看见,肯定大大影响销路,这里怎麽说都不像是畅销童书作家夏冬的住处。
想起她创作无数,不知风靡了多少小朋友,笔下全是活泼可爱又俏皮滑稽的人物,再不就是温柔乖巧的女孩,多彩多姿又充满幻想,还有美丽的插画……再看看这间快被杂物淹没的屋子,还有个性火爆的主人……
唉!他吐出一大口气来哀悼那些盲目的读者,崇拜的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作家。
不过她的个性一直没变就是了,从认识她到现在,也将近二十个年头。这期间的风风雨雨也够他们受的,然而纵使如此,她依旧是他唯一可托付小幼梅的人选。
这也让他想起,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他必须赶下午的飞机。
「冬冬。」他牵起幼梅,不避讳的直闯她的房间。「我有事要拜托你。」
阴暗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到不透一丝光线,大床上覆在棉被下的隆起物仍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嗯!好。我就当你听进去了。」他把幼梅推至床边,自顾自的说话,「她叫幼梅,你要帮我照顾她一阵子,她的学籍、户口,我暂时迁入你这边。她是个乖孩子,你绝对会喜欢她。」
显然有前例可循,他见得不到回应,也不以为忤,蹲下身,看牢小幼梅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我知道你乖,但是你仍要听冬姨的话,知道吗?」
「嗯。」那张理该天真稚气的脸,透著世故的成熟。
傅衡生疼惜的拍拍她的头,本想再多说几句,墙上的钟却提醒他,时间快来不及了。「那麽我走了,乖乖的喔。」他放下幼梅的行李,转身离去。
幼梅望著舅舅的背影,更抱紧胸前的小包包,忍住心中的害怕无助,用力的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最後她揉揉眼,靠著虚弱的光线观望房间四周,藉以转移注意力。
没想到一抬头,她就愣住了。四面墙摆满书,或堆或倚在墙边,有些则像是积木般的摇摇欲坠。
她好奇的走近一瞧,这一瞧,让她眼睛、嘴巴登时张得好大好大,表情充满惊喜。她不由得的看著床上的隆起物,再看看这些簇新的书。
好久好久,她的嘴角终於绽出一朵属於她年龄的稚气笑容。
※ ※ ※
夏冬躲在厚暖的棉被下,死命的想再次入梦,不愿醒来。偏偏傅衡生的身影一直窜入心头,赶都赶不走。
脑海里浮现上上礼拜,他假藉关心的名义来到她家,聊些没主题又酸耳的话,她为著赶走不识相的他而装睡,几声唤不醒她之後,他竟然施展摧花毒手,亲自抱她回房睡,帮她盖棉被。
以一个君子来说,以上的这些动作还算合乎礼节。
想不到接著他竟俯身亲吻她的唇,还说些你……啊……我……啊的情话。害她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绷紧身子躺在床上,等他说个够。
她神经虽然大条,可是没粗到被偷吻而没反应,他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回又处之泰然的出现在她面前,露出一副牲畜无害、邻家大哥的招牌笑容。
他当他是谁啊?
虽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她也没志气的受过他爸爸一点点恩惠、贪他们家庭的一点温暖,但是在她心目中,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大哥哥,不该有那种不合常规的举动才是。
尤其经过「那件事」之後,他们之间应该是不相往来,至少他该为自己亲妹妹的行为感到羞愧,而不是更加堂而皇之的入侵她的生活。他们所有的友爱回忆应该伴随著傅馨蕾——他妹妹的出嫁而化为乌有。
惭愧到无地自容才是他该有的表现啊,更别说发生在他父亲死後的那件事。
想到另一事,她愈加烦躁,呻吟的翻过身。
她从小便一直活在别人的掌控中,粗暴又好赌的父亲、懦弱又自私的母亲,让她一出生便像孤儿一般,童年成了她深恶痛绝的回忆。
後来父亲死了,母亲又跟了别的男人,她这个小拖油瓶马上成为真正的孤儿。
在她快流离失所时,是傅衡生帮她找地方住,半资助她念书。说到这一点,可能就是他们永远切不断的纠缠;说起她欠他的烂帐,还不只这些。
即使现在她成为童话作家,也无法报答他。因为刚开始尝试童书写作时,还是靠他公司在网路上大肆宣传,才能让她这个刚出道的作家受到瞩目。否则新秀那麽多,谁会在意一个刚从大学美术系毕业的女生?
莫怪她的好朋友兼出版社老板娘秀玉老是嘲笑她,说这是从小欠到大的孽缘啊!
真烦!她放弃继续在床上挣扎,被子一翻就站起来,却被墙角一双黑眼珠吓到。看来对方也是同样被吓到,紧抓著书不放。
哪来的小孩子啊?这是夏冬第一个反应,还坐在地上翻看出版社刚送来的新书。
「你是谁?」她口气不太好,嘿!怪了,溜进她家还自备行李。
「我叫段幼梅,是舅舅带我来的。」
会说话,那就好。夏冬点头,又问:「谁是你舅舅?」
「傅衡生。」幼梅心想,她刚刚不是看到我跟舅舅吗?怎麽好像第一次见到她?
夏冬皱眉努力的回想,刚刚傅衡生的确是说了一些要她照顾小孩子的话,难道是她?
罢了!反正她有起床气,任何打扰她睡眠的东西都该毁灭,而且在她未真正清醒前,对谁都是模模糊糊没确切的概念。
既然她说傅衡生是她舅舅,那便错不了。
真讨厌,没事找个麻烦给她,不过敢把孩子交给她,表示有相当程度的认知才是。到时候别怪她给什麽坏榜样。
她也不跟幼梅多说话,懒洋洋地起床,搔著头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取出牛奶,灌了一口,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嘴中的牛奶猛然的呛住。
「咳、咳、咳……」她激烈的对著流理台咳嗽,差点成为第一个因喝牛奶而呛死的人。边咳还边望著在厨房旁一脸担忧望著她的小脸。
该死!她怎麽可能没注意到?她早该想起傅衡生的甥女是谁,她早该想起那张脸是多麽像「他」。
「咳……咳……」她咳到眼睛都发红了,还死盯著幼梅不放。
等到激咳好不容易停止,她马上冲到电话旁,迅速拨到傅衡生的公司去,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
「叫那个家伙听电话。」她咬牙切齿。
「请问哪位?」
「说我是他的噩梦。」火冒三丈已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抱歉!我的老板上美国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秘书是老经验的职业妇女,也晓得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这支电话的主人在老板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给我他的电话。」她非毙了他不可!夏冬坐立难安,不小心瞥见门後怯生生看著她的小女孩,更是无法冷静下来,连忙掉头,正襟危坐。
秘书尽责的转述傅衡生的话,「抱歉—我真的没老板电话,不如你耐心等他跟你联络。」
可恶!连秘书都跟著一条心骗她,当然罗!他可是老板,而她谁都不是,谁理她啊!?
该死,她气愤的挂掉电话。一抬头,又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望,她心一惊的又扭头。
不对!没道理怕一个小孩子啊!算清楚,她反而应该对我感到羞愧才是。夏冬僵硬的面对幼梅,脸部绷得死紧。
她清清喉咙,尽量别让喜怒霸占她的表情,「你舅舅呢?」
幼梅摇摇头。
摇头表示什麽意思啊?她再问:「你妈妈呢?」
幼梅又摇头,小脸布满悲伤。
不是在美国生活美满吗?搞什麽?把孩子丢在她这里,不怕她下毒手吗?
她挪了挪唇,不情愿的掀动唇瓣,「那你爸爸呢?」
提到爸爸,幼梅的脸皱得更苦,眼眶里泪珠翻滚。
唉!她不耐的叹了一口气。怎麽她尽量想忘却前尘往事,前尘往事尽来纠缠她呢?
※ ※ ※
纵使心中有气,她又能怎麽样?总归一句话!是她上辈子欠傅衡生的!
而且事实证明他是别有居心,他早把幼梅的学籍迁到她这区来,摆明是要长久寄居,吃她、住她。
这倒是一个极大的疑问。她父母亲呢?那对背叛她的男女呢?她真想问清楚。
偏偏幼梅嘴巴跟个蚌壳似的,死也不说,这点倒是跟她妈妈挺像。闷声不响,男人看来是文静内敛,女人看起来是柔顺乖巧。她真是没得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