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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冬把她安置在隔壁房间中,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不够再去买了,昨天那小丫头就是在那里睡。

  而且她准备什麽就吃什麽,也不多话,感觉挺好养,就是那张白嫩的瓜子脸太漂亮,还有那双会笑的眼睛像极她爸爸,令她感到刺眼。

  她吃饱喝足,端起咖啡到客厅浏览一下,整理得还真是有条不紊、耳目一新,比傅衡生家的钟点女佣还尽责。想不到这丫头还挺有理家的天分,吃饱晚餐後,她马上主动把碗盘匙筷端到厨房洗。

  夏冬像个大老爷似的窝进沙发,脚抬得高高,手指顺便往桌缝擦拭。

  嗯!光洁无比。

  硬著头皮相处一、两天後,首次觉得幼梅有用处。不过她还是没有改变初衷,就是把她撵出自己的地盘。

  她再次开口,「你妈妈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丢著不管?」

  洗完碗,擦拭湿手的幼梅走到客厅,接受她的盘问。无辜的大眼蒙上一层晶亮的泪液,看起来楚楚可怜。

  夏冬为她这个表情感到心都揪疼起来,曾经她是多麽相信相同的一双眼。

  结果怎麽对她的?她欺骗她,把她的人生推到谷底,狠狠的踩碎她的梦想,流几滴廉价的眼泪再扬长而去。

  她咬紧下唇,吐出一大口气,「就算你妈晓得,你爸都没意见?」

  得到的答案又是摇头,她忍无可忍的吼道:「别以为装哑巴就可以混过。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送回外婆家。」

  这个恐吓奏效,幼梅那张小脸马上有点表情,「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比起我这个外人,她应该更要负责你的生活吧?」她可不是一个好保母喔,脾气时好时坏,诡谲乖戾。

  归咎於对自己童年的厌恶,她尤其讨厌小孩子,而且是懂事的孩子!

  幼梅不疾不徐的堵了她一句,「可是舅舅说你是好人,一定会照顾我,会完成他所托付的事情,他说他最相信你了,你要破坏他的信任吗?」

  面对那张雷同於从小见到大的纯洁容颜,她有一丝恍惚,当年的情景如重播般重现在她面前。

  有那麽一刻,她真的想脱口怒吼:你父母就可以背叛我的信任吗?然而她仅是眯起眼,神情阴戾,冷言冷语:「那好,你住下啊!」

  她阴情不定的往屋外走,丢下沉默的幼梅。

  ※ ※ ※

  屋外寒风阵阵,阴霾的天空下起霏霏细雨,夏冬不由得痛恨起自己刚才应该多加件衣物。呼!好冷,吐出的白烟顿时消失,连点温暖都感觉不到,细雨密密的滴落,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人难受,感觉到低温的刺痛。

  心情就像终年晒不到阳光的阴暗角落,浮著一股潮湿的霉味,等著腐烂。是天气影响心情,还是自己本来就属於黑暗?

  不过能把她搞得这麽秽气,傅衡生绝对脱不了关系。

  他到底想怎麽样?把那个小孩子丢给她,当她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吗?以为她能不念旧恶的照顾她吗?

  如果有以上的念头,那也未免太小看她的脾气、过於高估她。她是有仇必报,难道他忘了?

  有多少夜里,她无时无刻不想冲到美国去砍了他们,想尽各种要他们身败名裂的诡计,否则她会阖不上眼。她甚至发下毒誓要与他们同归於尽,她不会忘记的,她多麽狼狈不堪的在街头堕落。

  这些全都是小幼梅的父母所给予的礼物。一个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傅馨蕾,一个是自己的男朋友段一轩。

  人生莫大的耻辱便是被信任的好友背叛,而她便是那个被诅咒的倒楣鬼,活该胡里胡涂的下地狱。

  更甚的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傻傻的帮傅馨蕾解决她跟男友的烦恼,她那时哪里会晓得她们的男友是同一人!?

  馨蕾家教甚严,根本不敢让人知道她交的男友是何方神圣,只有她义气的担下保证人,在傅家长辈面前口口声声夸赞她的男人。

  後来事情爆发了,才知道馨蕾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连孩子都有了,真是有够扯的,连三流的剧作家都不愿编出这麽呛俗的剧情,偏偏发生在她的生活里。

  相信当时自己吓呆的表情,绝对足以让他们回味好几回。

  还好那时刚大学毕业,否则她一定会沦为全校的笑柄。不过听说这件事在同学会一直都是讨论的抢手话题。

  她的头好痛。

  这些腐烂的往事为什麽要再出现?难道她被折磨得还不够惨吗?

  夏冬无语问苍天,在外头流连至深夜才回家。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沙发上卧躺著的小孩子正是当时被她所不耻的人所生下的孽种。她仔细端详她的容颜。

  沉睡中的幼梅像个天使,肌肤赛雪,唇红齿白,身上有种甜甜的香气,同她妈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白雪公主。

  她抬起头来,正好面对镜子,相较之下,不由得厌恶起自己的黑皮肤、浓眉大眼、率性又孩子气的短发,连笑起来都觉得阴险。

  黑狼跟白雪公主,高低立见分晓,她又何必再争什麽呢?

  夏冬凄楚的笑出来,里头包含只有自己才懂的悲哀。

  若将记忆往前延伸,穿过时光迷雾,会看到她的一生,如火车般迅速奔驰而过,在她的成长轨迹上,并没有留下可歌可泣的事迹。

  试想一个不负责任、偶尔发酒疯打孩子的父亲,和一个懦弱又自私的母亲,她的童年能得到什麽好教育,更别说家庭的温馨。

  八岁的她永远是穿不乾净的衣服,身上散发著臭酸味,二年级时也是一样,表现欠佳又拉低班上素质,老师恨不得踢她出去。三年级时更不用说,每天背著空空的便当盒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

  四年级时,漂亮沉静的傅馨蕾就是在四年级分班时与她同班。也让她知道,原来她梦想的家庭还真的存在。

  有学问又漂亮温柔的妈妈、当医生又绅士稳重的爸爸,还有一个样样优秀、疼妹妹的大哥,简直是电视上所演的模范美满家庭,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才是她想出生的家庭,而不是现在贫乏如战场的家。

  她崇拜著傅家一家人,他们不会皱眉头嫌弃她,只把她当成馨蕾的同学一般,当成一个正常的人。

  她更高兴傅馨蕾选择肮脏又怪异的她当手帕交,跟馨蕾在一起,连同学都到她另眼相看,老师也比较不那麽挑剔她的衣服、鞋子为什麽老是过小。

  她像是变成另一个层次的人。

  就算别人笑她们是小黑猪跟白雪公主,她也不在意。

  每每到傅家,看到馨蕾的房间,充满新奇又漂亮的文具、乾净又有阳光味道的床单、卡通被子、白色窗户和蕾丝窗帘……她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碰都不敢碰。深怕自己污黑的手,在上面留下印子。

  馨蕾身上老是有香香甜甜的味道,班上同学都说她擦香水,而她认为香水的味道比不过她香。

  命运太不公平了!对她来说。

  她努力说服父亲让她跟馨蕾念同一所中学,其间不知捱了多少板子。不过只要能接近她梦想的家、多吸取一些温馨的幻觉,捱多少拳头她都不觉得苦。

  那时候她真的像是中了邪、吃了傅家的符水,什麽都是傅家好。

  尤其是傅伯母,她简直就是圣母的化身,给了她很多馨蕾的旧衣服,有时甚至多买一件与馨蕾同样式的衣服给她。

  她愿意少活十年,换取这样一个妈妈,而不是在父亲揍她时,躲在一旁啜泣发抖、什麽都不管她的母亲。

  在她考高中时,她常去馨蕾家看书,那时傅家有冷气,又有饮料可喝,更有一个大学高材生傅衡生当家教,那是再惬意不过的生活。每天一张眼,她就往馨蕾家冲,丝毫不觉得羞耻。

  如果当时她不返回傅家拿铅笔盒就没事了,她可以继续作她的美梦。

  那时因为她贪近,想翻墙回傅家拿铅笔盒时,从窗户看见傅伯母把她坐过的地方用力的擦拭一遍,她的铅笔盒被戴著手套的手拎至回收报纸上搁著,伯母从头至尾都拧著眉头。

  她记得她的心脏好像被狠揍了一拳,名为自尊的脆弱玻璃登时碎裂,插入眼睛里,她疼得泪水直流,止也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傅衡生从窗口瞥见她,她才急忙的跑掉。

  後来她再也没上傅家,除了傅伯父死去的时候。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件事她一直耿耿於怀。

  夏冬看著镜中的自己,麻痹木然得流不出泪水。

  泪水是奢侈品,属於柔弱、受人疼的女子,像是手怕、香水那一类的物品,她从没有过这项征服男人的利器,所以输给馨蕾。

  她告诉自己,人生荆棘如此多,她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这不过是生命中不完美的插曲,是种磨练。

  然而偶尔被回忆勾起,胸口还是闷闷的,当年插入眼中的刺依旧没有拔出来,一旦触及,痛入心扉,连呼吸都觉得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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