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让我进去见见大哥?”袁咏光反复思量后,还是找上了浓情。
他和林婉筑的婚事可以说是订下来了,就等父亲从京城回来帮他们主婚,既然袁家下一代的香火必须由他来延续,那么困扰了袁家数代以来的诅咒有可能会继续应验在他所生的长子身上,袁咏光自认不是坚强的人,他希望能听听大哥的意见,从他身上吸取经验,让自己有勇气和心理准备来面对未来。
“现在吗?”她正经十足的表情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
袁咏光用力的颔首,“是,能不能帮我进去问一声?”
“好吧!那么请二少爷在外面稍等。”她说完便进屋去。
浓情不确定袁不弃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虽然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封闭自己,甚至慢慢去接受自己吓人的外貌,可是残留在他内心深处的阴影一直是无法克服的障碍。
她甫进入屋内,就见袁不弃伏在案前挥毫,专心的神情不免令人好奇,悄悄的挨近他身后一看,宣纸上是他刚劲有力、挥洒自如的笔迹,而那优美的词句也同时跃进了眼帘。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浓情不自觉的吟诵出来,美眸与他相接。
“这阕词——是要送给我的吗?”她眼波流转,似羞似喜的问。
他的表情微窘,“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不要这么说,如果这阕词代表的就是你的心意,那便是我要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我会永远珍惜它的。”她将宣纸拿起来吹了吹,等墨汁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折起,并揣进胸口中。“可是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好回送给你——”
“不用了。”袁不弃说。
“那怎么行呢?”浓情灵机一动,也提起沾了墨汁的狼毫笔,袁不弃霎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起身将座椅让给她。
就见她娟秀的字体一一在宣纸上浮现——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当浓情点上最后一划,满意的放下狼毫笔时,小手便被袁不弃紧紧包在大掌中,不需要言语,已表达了他内心的激动。
她含笑的让细致的面颊摩挲着他粗糙的掌心,此时无声胜有声。
“啊!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好半晌才想起还在门外等着的袁咏光。“不弃,外面有个人想见你。”
袁不弃手一颤,“谁要见我?”
“是二少爷。”她说。
他眉峰深拢,二十多年来,他可以说从没和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式见过面,曾经有一度自己非常嫉妒他,同样是袁家的子孙,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三岁,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命运,心里的不平衡几乎让袁不弃憎恨起他,不过,那只是一时的想法。
“他见我有什事?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早在浓情的预料之中,也许是时机还未到。
“那么我出去跟二少爷说一声——”
“不必说了,我已经自己进来了。”袁咏光大剌剌的跨进门槛,这番突兀的举动让袁不弃根本来不及隐藏自己。
他迅速的背过身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二少爷,你先出去——”浓情本能的想保护袁不弃。
“浓情,你不要阻止我,我有话要跟大哥说。”袁咏光坚持不肯移动半步,“大哥!你先听我说——”
袁不弃喝斥一声,“我不想听,你马上给我出去!”
“不!大哥,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将浓情推到一边,又朝袁不弃迈了一大步,“你已经躲在这里够久了,最起码也该出来见见奶奶、爹、大娘,还有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袁咏光,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他叱道。
“不错,我现在是没有资格。”袁咏光也火大了,一古脑儿的把心里面的话全说出来。
“大哥,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一个人在痛苦吗?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奶奶日日夜夜为你诵经祈福,就是怕悲剧重演;大娘因为对你怀着罪恶感,身子一直好不起来;爹为了我们一大家子的生计,镇日在外奔波操劳,苦于无人帮他分担重担;而我又不是个经商的人材,能帮得忙也是有限,再说不久之后我就要成亲了,我和婉筑第一个儿子或许也和大哥一样难逃诅咒的捉弄,难道我们心里就有一天好过吗?”
浓情见袁不弃的肩头轻轻抖动,便退到一边,让两兄弟敞开心胸长谈。
“如果你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你的长相,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实说了,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见过大哥不只一次了。”他说。
袁不弃身躯一震,“你已经见过我了?怎么可能?”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兄弟姊妹陪我玩,记得在我八岁那一年,当我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大哥,你可以想见我有多高兴,所以我就常常在夜里不睡觉,偷偷的爬墙进来想看你一眼,大哥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驼叔,他可以帮我作证,我就被他逮过好几次,驼叔还交代我不许让人家知道我到影子居来的事。
“我承认刚开始看到大哥时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大哥长得跟我们不一样,那时驼叔还骗我,说大哥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怕会传染给别人,所以才不能跟大家住在一起,我信以为真,就呆呆的等着大哥把病治好,到时就可以出来陪我了,长大之后才晓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大哥,就算你的外表再骇人,仍然拥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而且我们是亲兄弟,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长相而嫌弃你,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自己的亲人。”
袁咏光把话说完了,企盼着他能转过身来面对他,浓情也同样的屏息以待。
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也许是被他的话感动了,也或许是两人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激励了他,袁不弃终于有了行动。
“大哥!”袁咏光叫道。
袁不弃瞅着面前俊逸开朗的年轻人,天生的血缘亲情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骂得对,这些年我只会顾影自怜,以为受苦的只有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奶奶和爹娘心里有何感受,我太自私了。”
“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教训你。”袁咏光忏悔的说。
“不,我要谢谢你骂醒了我。”他嘴角微微的牵动,连眼神也在笑,似乎心中一部分的痛楚在笑意中释去了。“咏光,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袁咏光喉头一梗,张臂抱住他,“大哥——”
他眼眶红润,有许多话塞满了喉咙,就是说不出来。
浓情静静的走出去,并顺手带上房门,两人都没注意到她的离去。
“大哥……我好害怕。”袁咏光哭得像个小孩。
袁不弃拍着他的背,沙嘎的说:“我知道,虽然明知会很痛苦,可是既是袁家人的命运,我们只有试着去接受它,去学着与它相处。”
袁咏光呜咽着,“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帮你的。”简单的五个字,却有了奇妙的效果。
袁咏光的情绪镇静下来了,宛如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大哥便是他的支柱。
兄弟俩相谈甚欢,像是要弥补失去的时光,谈天说地的足足聊了两个多时辰。
就从那天开始,袁咏光成了影子居唯一的客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报到。
到了第三天,袁咏光抱来了一堆帐本,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袁不弃斜睨着它们,脸上似笑非笑,“这是什么?”
“我知道大哥不仅聪明,而且又是经商的头脑,这些一定难不倒你的。”袁咏光谄媚的笑说。
袁不弃佯怒的瞟他,“别拍马屁了,我看你是想藉机推卸责任吧!”
“呵、呵!怎么会呢?我只要一看到它们头就发胀,要是等爹回来,这些帐本还是一团乱,那我可就会死得很惨,大哥也不忍心看小弟有难,见死不救吧?”
浓情抿着如花笑靥,“依我看,是二少爷偷懒才是真的。”
“浓情,你怎么专扯我后腿呢?人家说爱屋及乌,你也应该对我好一点,说不定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袁咏光挤眉弄眼的笑说。
她双颊灼热起来。“不弃,你看他欺负我。”她娇嗔的说。
这下又被袁咏光抓到了把柄,不禁取笑道:“哦!想不到你们的感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大哥,你得准备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浓情的小脸嫣红似五月榴花,踱了下脚便奔出去了。
袁咏光可以由袁不弃恋慕的目光看出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不禁为他感到高兴,以后大哥应该不会再孤单了。
第七章
“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奶奶提你和浓情的事?”袁咏光问道。
袁不弃合上手中正在翻阅的帐册,表情异常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