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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府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我说钟全啊,”他终於甘愿回自己家门了,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他忙著跟老管家交代:“咱们家的铜门能多亮擦多亮,门前能扫多乾净就扫多乾净,别落得与隔壁一样,灰门尘地的,没点儿朝中大臣宅第该有的气派。懂不懂?”

  “是。老爷,小的为您盯著呢。”

  “还有啊,钟全,”他向前几步後又走回来,“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府上的那块匾额好看,还是隔壁的好看?呃……我是指颜色方面,你尽管说。”

  老管家抬头瞧了瞧高挂的匾额,说出正确解答,“老爷真爱说笑,当然是咱们的好。又亮又威严。”

  “是啊是啊,咱们的好。”他笑咧嘴,捋了捋白胡,自在地进厅了。

  “唉……”老管家摇头苦笑,再度合门,而门外那块大匾,黑实木上烫金字,亮灿灿的,教人不敢逼视。

  钟公太保府。

  同样是当今圣上赐予,若论有何不同,也只有上头的字了。

  **************

  他总是用那种奇异的眼神看著她。

  原来不懂,久了,还是不懂,不过,倒是习惯了,习惯地黑黝黝的眼瞳中,静静地映著两个自己,不需任何话语。

  “竹青,你又爬墙啦。”她放下毛笔,将爷爷规定的练字课程暂抛脑後,跑向那名攀坐在阁楼窗子的男孩。“唉,你总是不走正门。”她瘦弱的手臂支著实,想稳著让他爬进来,可是男孩身手灵敏无比,一个翻身已荡进屋来,双脚稳当当地站著。

  “走正门,只怕进不来。”陶、钟两家的大家长斗成这样,他这个陶家大孙若是光明正大地踏上钟家大绿宅,指名找钟太保的长孙女儿,九成九被人拿扫帚扫地出门。他微微笑著,伸手抚过她的嫩颊,见她小脸微缩,有些羞涩,才缓声道,“颊上沾了黑墨了。”

  “是吗?”她赶紧捣住,一手掏出帕儿擦著。

  “给我,这儿没镜子,你擦不乾净的。”

  他半强迫地接过帕子,一下又一下拭著她莹玉般的脸蛋,专注、又有些温柔,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明白的东西。他每回这样瞧她,自己就忍不住思绪纷飞。

  九岁,那是四年前的事,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打出生,她就是个病胎,也不知染著什么怪症,三天两头的发烧,全身热得烫人。她还记得那些川流不息的大夫们,甚至在朝为官的爷爷和爹爹还为了她跪求御医过府治病,每天要灌进好多黑呼呼的药汁,苦得她舌头都没其他味觉了,可是病还是病著,整天烧得昏昏沉沉,而娘亲几乎是终日以泪洗面。

  然後,那一个夜晚,风好大,将阁楼外的花草吹得作响,咿呀一声也吹开她的窗子,她不想唤丫头来,勉强撑起身子想下床关窗,揭开床帷,他就坐在那边望著她,那是与他首次见面,也是首次有异性闯进她的阁楼里,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同的男孩子。

  “你是谁?”她轻问,微微咳了起来。那个年岁的孩子对男女之防尚称模糊,她心中不怕,只是觉得好奇,不知他如何进得了阁楼来?

  “你可以喊我竹青。竹子的竹、青青河边草的青。”

  她喜欢他的声音,很温和很好听。但後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并不是如他说的,尚有另外一个,可是,他坚持要她唤他竹青。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软软的问,不知觉学起他的语调。

  “我有一件东西放在你这儿,现下,该取回来了。”

  这话她不懂,正欲再问,全身却烧得难过,那怪症又发病了,来得极其突然,她倒回软垫,就觉得热,好热好热,刚开始几年她会热得痛哭,可如今,已懂得哭是没用的,只有咬牙撑过,撑过,就会舒坦了。

  “你走吧……我、我睡了,不陪你说、说话……”

  她模糊地瞧著他,纳闷著为何还不走开,她不想让外人瞧见自己痛苦的样子。可是,他好奇怪,犹记得当时他手掌抚摸她头发时的两道目光,带著了然的神态,她虽小,却知他其中的怜借。

  他的脸凑近她的,“别怕。”他说。然後口对准她的口,一瞬间恍惚了,仅觉得肚腹中一股热源不住地流向他,有光,好亮,这是她那一次最後的印象。再清醒时,窗外的天好蓝,阳光这么温暖,小鸟唱著歌唤她出去游玩,她下了床,在阁楼外的庭园追蝴蝶,玩了一身汗。从今而後,再也毋需饮那些苦煞人的黑药汁。

  为此事,爷爷和爹爹特意做了个大匾额,送给那名御医好生赞扬了一番,可她隐约地知道,她的病是教那男孩治好的。

  “小脑袋瓜想什么?”他轻敲她一记,唤回她悠游的神智,却见到他将帕子摺妥放入自己的衣襟。

  “你怎么可以……那是我的、我……”她十三岁,明年就及笄了,况且打一出生就已订了亲,她知道该将事情说明白,不能再任由他偷偷往自己阁楼里来,毕竟男女有别,有许多礼节非守不可,可是……可是……每回见到他,她心中是欢喜的、雀跃的,若他真的不再来……唉……

  “怎么可以怎样?”他面容温和无害,精锐的是那一对细长的眼眸,好似藏著无数的秘密。眉微挑,“怎度可以收起帕子?”他替她说完。

  她点头,等著他还回东西,暗暗希望他瞧不出她泛红的脸蛋。

  “擦完墨渍,你的脸也乾净了,当然是收起帕子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是,可是……我的意思是……那是我的手帕。”

  “我知道是你的,而且我已经收起来啦。”

  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感觉,他愈来愈爱耍弄著她,是什么意思,有时她是又羞又急,有时则又恼又不知所措,有时却又教她心中紊乱浮动,她细细思量过了,还是不明白如何解释那股心绪。

  就如现在,他明明不该拿她的帕子,偏又不肯归还,他们都长大了,她终会嫁人,这样的事还能允许多久?思及此,心底不由得惆怅。

  “拿去吧,别拧著眉,不欢畅。”一方帕子递到她眼下,声音依旧温和。

  她略微惊讶地望向他,耳垂泛著淡淡粉色,红唇动了动,被动地收了下来。

  “竹青……你很喜欢这帕子吗?”她仰头,唇边有笑。

  他点点头,“喜欢。”因为有你的香气。

  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一向待她好,教她习字读书,讲述外头发生的趣事给她听,怕她闷著,总带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他不只待她好,还有那抹温柔的笑,温柔的眼神,会在自己气闷难过时,温柔地望著她。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这关系已超越男与女的界限。她咬了咬唇,将手帕递了出去,笑得甜美。

  “竹青,若不嫌弃,我把帕子送你。”

  她笑得更欢喜了,因为他收了她的东西,细长眼睛也笑弯了。

  “唉,你是头一个送我手帕的姑娘,我定会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往後还会有其他的姑娘送他东西了。届时,她的这条帕子又会在哪里?这念头闪过,她不禁一怔,故意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她身子转回桌边,拾起毛笔,秀腕出劲继续未完的练字课程。

  他尾随过去,静静瞧了一会儿,在她写满长开宣纸後,对其中几个笔画提出意见,如此的相处,这么的自然。

  “这一撇该加长,收尾需顿力,以防破尾。”他解说著,提笔写了起来。

  “那这个字呢?我一直都写不好,尤其这一捺。”

  “要这样写,别贪著想一气呵成,先慢点来。”他又挥毫。

  她趋前看著、学著,拿起笔在纸上临摹。“是不是这样?”

  “嗯,还不错,可以再好。”他的掌心好自然地握住她的软荑,这举动对他们来说再平常不过。“你别施力,感觉我的笔触。”然後在纸上写出完美的一字。还想继续,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一惊,抛下笔赶忙冲出去迎接,顺便档架,挡不了架就拖延。

  “娘,您不是陪常家大娘饮茶吗?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什麽大娘小娘的,过几年把你嫁了,她就是你婆婆。”钟氏生得福态,笑时眼睛眯成细缝,有股可爱劲儿,“哎呀,他们当家也大方,这次过访,还特地为你打了一对纯金耳坠子,还镶著什么……红宝石的,唉,我瞧跟玛瑙挺相似的,带过来让你瞅瞅。”她回头对婢女道:“小翠呀,那盒子呢?”

  “在这儿哩。”小丫头捧了出来。

  “咱们进屋去瞧,也教你戴上来让娘看看。走、走。”

  “娘啊,我对这个没兴趣啦。”她亲热地挽住娘亲的手,甜甜地说:“今天天气这麽好,我们在庭院逛逛好不?”

  “嗯,天气是挺不错的。”钟氏望了望天,回头对女儿笑,“好啊。待戴完耳坠子,咱们到庭院赏花去。”不由分说,人已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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