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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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哭着叫:“是陈元!”

  “陈元?”他逼到她眼前去,面目狰狞而扭曲:“那是谁?陈元是个什幺鬼东西?你说!你说!”

  “就是那个歌手!你见过的那个歌手!”碧菡哭着,在这种逼问下完全崩溃了。她神经质的大哭大嚷起来:“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才满意,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才能对我放手,那幺,我告诉你吧!是陈元!那个歌手!他是我的男朋友,爱人,丈夫,随你怎幺说都可以!我已经和他同居三个月了!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满……”

  “啪”的一声,他重重的抽了她一下耳光,她惊愕的停了口。他站起身来,匆忙的穿好衣服,他的脸青得怕人,眼睛血红。回过头来,他把那包烟扔在她脸上,哑着喉咙说:“你这个──标准的贱货!”

  她呆着,傻愣愣的坐在床上,头发零乱,被单半掩着裸露的身子,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她不说话,也不动,像个半裸的雕像。他望着她,目眦尽裂。

  “天下居然有像我这样的傻瓜,来哀求你回去!”他咬牙切齿的说:“好吧,你既然已经是职业化的风尘女子,告诉我,刚刚的‘交易’,我该付多少钱?我不白占你的便宜!”从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他也不管数字多少,就往她劈头扔去,钞票散了开来,撒了一床一地。他恨声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再也不会了!如果我再来找你,我就是混帐王八蛋!”

  说完,他打开房门,直冲了出去。碧菡跪在床上,伸出手去,想叫,想喊,想解释,但是,她什幺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房门已经“砰”然一声阖拢了。

  她仍然跪在那儿,对房门哀求似的伸着手,终于,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低下头,她看着床上的钞票,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她的面颊贴着棉被,眼睛大睁着,泪水在被面上迅速的泛滥开来。

  台湾的初夏,只有短短的一瞬,天气就迅速的热了起来。

  六月,太阳终日照射,连晚上都难得有一点凉风,整个台北,热得像一个大火炉。

  舞厅里有冷气,可是,在人潮汹涌,乐声喧嚣,烟雾氤氲里,那空气仍然恶劣而混浊。碧菡已一连转了好几个台子,和不同的人周旋于舞池之中。今晚的乐队有点儿奇怪,动不动就是快华尔滋,她已经转得喘不过气来,而且头晕目眩。在去洗手间的时候,陈元拦住了她,对她低声说:“你最好请假回去,你的脸色坏极了。”

  到了洗手间,她面对着镜子,看到的是一张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憔悴的脸庞!天!这种夜生活是要活人短命的!打开皮包,她取出粉扑和胭脂,在脸颊上添了一点颜色,对镜自视,依旧盖不住那份寥落与消瘦。无可奈何,这种纸醉金迷,歌衫舞影的岁月,只是一项慢性的谋杀。或者,自己应该像陈元所说的,找一个有钱的老头一嫁了之。但是,为什幺脑中心里,就摔不开那个阴魂不散的高皓天!长叹一声,她回到大厅里。那陈元正站在台前,用他那忧郁的嗓音,又在唱他那支《一个小女孩》:“当我很小的时候,我认识一个小小的女孩……”

  一个小女孩!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小女孩,每个小女孩有属于自己的小故事,这些“小故事”堆积成人类的一部历史。她回到台子边,胖子礼貌的站起身来,帮她拉椅子,她坐下去,头仍然晕晕沉沉的。胖子喜欢抽雪茄,那雪茄味冲鼻而来,奇怪,她以前很喜欢闻雪茄的香味,现在却觉得刺鼻欲呕。她病了,她模糊的想,这燠热的鬼天气,她一定是中了暑。

  “跳舞吗?”胖子问。

  陈元已经下了台,现在是支快步的吉特巴。不能不跳,是吗?你的职业是舞女!她下了舞池,旋转,旋转,再旋转……

  舞厅也旋转了起来,吊灯也旋转了起来,桌子椅子都旋转了起来……她喘口气,伏在胖子的肩上。

  “对不起,”她喃喃的说:“我病了。”

  胖子把她带回座位,殷勤询问要不要送她回家,她摇摇头,努力和胃部一阵翻涌的逆潮作战!天,希望不是胃病的重发,这种关头,她禁不起生病。可是,那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她起身告罪,回到洗手间,冲到马桶旁边,她立刻翻江倒海般呕吐起来。

  一个名叫安娜的舞女也在洗手间里,她立刻走过她身边,递来一叠化妆纸。她吐完了,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安娜毫不在意的搽口红,一面问:“多久了?”

  “什幺?”她不解的蹙蹙眉。

  安娜在镜子里对着她笑。

  “你该避免这种麻烦呵,”她说:“不过,也没关系,这种事总是防不胜防的,我有一个熟医生,只要千把块钱,就可以把它解决掉。”她转过身子来,对她关心的看着。“这总不是第一次吧?”

  碧菡瞪视着安娜,她在说些什幺?她在暗示什幺?难道……难道……天哪,可能吗?她深吸了口气,心里在迅速的盘算着日子。哦!同居一年多,毫无消息。偶然的一度春风,竟会蓝田种玉吗?她的眼睛发亮了,兴奋使她苍白的面颊发红,使她的呼吸急促,她热烈的看着安娜:“你是说,我可能有了……”

  “当然啦!”安娜莫名其妙的说:“你有麻烦了!”“麻烦?”

  她低喊,眼睛更黑更亮,笑容在她的唇边漾开。“这个‘麻烦’,可真来之不易呵!”喊完,她冲出了洗手间,留下安娜,兀自站在那儿发愣。

  向大班请了假,迫不及待的走出舞厅,看看表,才八点多钟。附近就有一个妇产科医院,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她走上了楼,医生在吗?是的,马上可以检查,她心跳而紧张,让它成为事实吧!让它成为事实吧!她愿意向全世界的神灵谢恩,如果她有了孩子!

  医生来了,笑吟吟的问了几个例行问题,说:“我们马上可以检验出来!”

  “不要等好几天吗?”她紧张的问。

  “不用,我们用贺尔蒙抗体检验,只要两分钟,就可以得到最精确的答案。”啊!这两分钟比两个世纪还长!终于,医生站在她面前,笑容满面,显然,凭医生职业性的直觉,他也知道这年轻的女子是在期待中,而不是在担忧中。

  “恭喜你,你怀孕了。”

  谢谢天!碧菡狂喜的看着医生,眼珠闪亮得像黑夜的星辰。

  “医生,你不会弄错吗?”

  “弄错?”医生笑了。“科学是不会错的!”他算了算。“预产期在明年二月初旬。”

  从医院出来,碧菡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她几乎要在街头跳起舞来。哦!如果高家知道!哦!如果皓天知道!如果依云知道!真是的,人生的事多幺奇妙!她和皓天同居一年多,朝也盼,晚也盼,却一点影子都没有!谁知道这次的一项偶然,竟然成功。怪不得古人有“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句子呢!

  迎着晚风,她不再觉得天气的燠热,望着那川流不息的街车,望着那霓虹灯的闪烁,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是一片灿烂,一片光辉,在街边呆站了五分钟,她不知道这一刻该做些什幺好。回去?不不,她需要有人分享这分喜悦。到高家去!到高家去!到高家去!她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吶喊着:到高家去!告诉他们这个喜讯,让他们每一个人来分沾这份狂喜!哦!到高家去!到高家去!

  再也不犹豫了,再也不考虑了!在这幺大的喜悦下,还有什幺事情是值得犹豫和考虑的呢?叫了一辆出租车,她跳了上去,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司机高家的地址。车子在街灯照耀的街道上疾驰,在街车中穿梭,她的心猛跳着,沉浸在那分极度的喜悦和意外中,她的头昏沉沉的,心轻飘飘的,整个人像驾在云里,飘在雾里。她深深的靠在椅垫里,不能思议自己身体竟有另外一个小生命在成长,一个被热爱的、被期盼的、被等待的小生命!

  到了高家门口,她伸手按铃的时候,手都抖了。怎幺说呢?怎幺说呢?他们会怎幺样?皓天会怎幺样?高太太一定会乐得哭起来,依云一定会抱着她跳。皓天,哦,皓天,他的血液,竟在她身体里滋生!多奇妙!生命多奇妙!她靠在门框上,像等待了几百年那幺长久。

  门开了,阿莲惊愕的张大了眼睛:“哎呀!是俞小姐!”阿莲叫着。

  “他们都在家吗?”她喘着气问,人已经冲进了客厅里。她收住脚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高皓天,他正坐在沙发中和依云谈话,看到碧菡,他们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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