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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狼不受招抚,在她面前来回踏步,腹下虽伤,每个脚步却放得十分轻缓,深藏危机的优雅。那对眼瞳是监视的、评估的,闪耀著青蓝光辉,火光将他的身形投射在洞壁上,原就是庞然大物,黑影更加彰显效果,此刻发怒的它,瞧起来格外具杀伤力。

  说不怕是骗人的,晓书暗暗苦笑,语气更柔,「都受了伤,你还敢扑杀那个大汉子?!他从我手边夺去匕首,那把匕首随我好些年了,是一个与沈家做买卖的俄罗斯人送我的,削铁如泥,好锋利的。你跳了出去,幸好没教那柄利器划中,要不,定要肚破肠流了。」

  人命与狼命,她竟珍惜起它的。

  或许是因缘巧合,它冲出来救了她,晓书对这匹野兽由起先的惊惧,衍生出不可思议的温情,她教自己道莫名其妙的情绪弄得哭笑不得。

  「你别生气了。」说著,她别了眼地的下腹,小心翼翼地抬手指著。「你躺下,我帮你瞧瞧伤处,好不好?」

  没指望它听懂,就在晓书打算放弃之际,黑狼有所动作了。

  青蓝的眼仍闪著警告的意味,四蹄却朝她走近,晓书大气也不敢喘,端凝著身躯,直到它在原来的位置侧躺下来,以某种怪异的神态打量著她,胸中一口气才轻轻吁出。

  她又是笑,振作地道:「我发誓,我会很小心,你甭怕。」

  好似听见它喉间嗤笑的声音,晓书笑自己多疑。

  左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压住拨开的黑毛,浓密中,一条血红泛紫的伤痕陡现,血已凝固,却和周围的毛缠在一块儿。

  大凡兽类身上有伤,常以舌舔弄,一方面清洁伤口,另一方面则缓和疼痛。但这个口子位置太偏,它自个儿舔舐不到,才任由著红肿发紫,仔细瞧著,竟有溃烂的现象,肉中化脓。

  没来由的,她心一紧,知道那些臭脓不清除出来,伤口会继续恶化的。

  快速瞧著它一眼,她取下发上的白角小梳,折断其中一根尖头梳齿。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著点儿。」再度假身,左手拨开黑毛,右手的梳齿桃开伤处的腐肉,让脓血流出。

  晓书忙著那个要命的口子,一头黑发垂在它身上,她顺手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领口白皙的肌肤,没瞧见那对狼眼闪过野蛮又兴味的神采,由荡在他身体上的黑发慢慢移动,锁住少女颈上的嫩白。

  她的体味自然清香,比血好闻。

  晓书抬起螓首,发现它的鼻离自己好近,两眼黑幽幽的。

  它在嗅著她的气味吗?这算是友善的表现吧?!

  原来,猛兽也有温驯的时候,像现在,她就觉得眼前的大狼比沈家护卫养的那些犬类可爱许多。

  「伤口的坏肉教我挑除了,保持干净才会好得快些,可惜这里没有清水,要不,就能彻底清洁。」她思索著,眉心微皱。

  正自苦恼之际,黑狼忽地立起四肢朝洞口步去,它回首瞧她,似乎示意要晓书跟随,接著迳自地踱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狼大哥,你等等!」

  晓书撑起身子,想快步跟随,右脚偏不支力,扶著土壁半拖半跳的,到了洞口,外头茫茫一片,月光反映在雪上,哪里还有它的踪迹?!

  张望著四周,晓书并未放弃,发现雪地上的足印,她依循而去,一拐一拐地行走。

  雪积得太厚,脚一踩便陷下去了,再想拔起来时重心不稳,她面朝下,结实地摔在雪地,小脸沾满钿雪。

  手残了,没想到腿又受伤,站也站不稳,自己成了什么样子?!她心中苦笑,静静趴了一会儿才支起上身,头一抬,就见那两簇青蓝火儿晃动著,在两步之遥处端视著自己,它去又复返,来去竟无声息。

  「我想跟著,可是腿痛。」说这话,她不自觉揉进委屈,可怜兮兮的。

  黑狼静睨著片刻,踱到她身旁伏低背脊,晓书愣著不明其意,它鼻尖顶了顶她的臂膀状似催促,喉头发出低沉哼声,彷佛很不耐烦。

  「是、是要我伏在你背上吗?」她猜测著,「可是你身上有伤呵……」

  喉间的哼声变大,它利眼一瞠,竟在瞪她。

  情况之诡异,晓书也无心多想,手膂终於举在狠颈上,不用她费力,黑狼以巧劲将她甩上背脊,晓书轻呼一声,尚不及调整姿态,它已放足在雪地上奔驰。

  好快。像离弓的箭。

  晓书紧闭双眼,风刮过面颊,在耳边呼呼吼过。

  不由自主地,她寻求著温暖,小脸自然地埋入丰泽的黑毛中,眼睛悄悄睁开了,两旁景物飞快地往後,只有天边的月,一直一直地相随。

  奔跑了一会儿,晓书感觉到它缓下速度,驮著她绕进针叶林,在群石遮掩处出现一方月牙形的水池,空气中冒著团团烟雾,传出细微的水声,竟是温泉。

  晓书还征著,已教它毫不客气地从背上甩掉,她又跌在雪地,不很疼,只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尊有点儿受伤。

  摆脱背上的累赘,黑狼孤僻地趋近池边,喝了几口水後,它侧躺下来,四足放松,狼首微侧,目光深邃地盯住晓书,摆明要她继续替他清洁伤口。

  狼能有这么高的智慧吗?晓书猜测著,不十分确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第一次经历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杀、第一次教一匹狼给救了、第一次,遇狼。

  「你懂人话,你、你真聪明。」衷心的称赞换来的是它不屑的低咆。

  晓书笑了笑,拖著微跛的脚靠近水池,四面八方天寒地冻,能有一池温热水泉,简直是梦寐以求。她指尖探进水中,迷人的热度随即暖了上来,包围著肌肤的冷意,一声轻吟不由得逸出嘴边。

  「你是怎麽发现这里的?」刚问出话,晓书自己笑了起来,摇摇螓首。「呵呵,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的。」然而,不知什么事教她忽生感伤,幽幽一叹,她眉眼稍敛,只静默地抓过自己的裙摆,见几处已落了线丝,便将它凑到嘴边撕扯著,费了番力气才撕下 一条裙布。

  接著,她将布浸入水中,复又捞起拧了拧干,所有动作全依赖右手完成。

  抬起头正要为它拭净伤处,却见大狼两道锐目锁在自己左半边的肢体。晓书心中微微怔然,随即宁定,视线随著它凝在同处,略了沉吟,她唔地一声,干脆将左手大大方方地摊在它面前。

  「我的左手生得可美了,你也这么觉得吗?」

  那婴孩般的小手,永远长不大、永远的柔软莹白,维持最初的美态,带给她的没有赞赏,而是那些人有意无意、明来暗里的嘲讽与讥笑。

  她习惯了,学会坚强。

  她的缺陷是肉体上的,而那些人比自已可怜一百倍、一千倍,他们的心瘸了、腐了、臭了,比什么都肮脏。

  「来,我瞧瞧你的伤。」

  收回手,她露出浅笑,沾著温水的裙布小心冀翼拭著它的腹部,手劲放得轻柔,她的发又垂在它体上了,散发著好闻的气味儿。

  如此来回几次,原与血凝在一块的黑毛恢复柔软,伤口周围的腐臭也已清洗,红肿虽然未退,但情况缓和了许多。

  「可惜我不懂药草,不知该采些什么帮你疗治;唉……就算我懂,那些药草也教雪掩埋了,哪里找得到?!要是吴师傅在就好了,他常在这山地往来,熟知野外一切,可不像我这么无用。」真是出了门,才体会自己啥儿也不仅、一无是处,什麽经商策略、商行管事、奇货开居,那些,只在文明社会适用。

  「不知奶妈是否安好?她肯定担心死我了。唉……」

  黑狼不理会她的惆怅,伤口已经处理,它调整姿态,两只前足改为交叠,头颈挺直,安稳而静谧地伏踞在水池边,动作优雅迷人,微华的目光稍敛,像是休憩,又不像完全的松懈,背脊随著呼吸微微起伏,每一下都张扩著肌理,彷佛一经触碰,就会引爆出极致的力量。

  沉静片刻,它好似遗忘身旁有个生人,迳自沉吟,端持著姿势盘伏在那儿,没注意瞧,还道是尊石像。

  虽是夜,四方并不漆黑,半因皎洁的月脂,半因追地的雪光。

  晓书著实累了,也著实感到寒冷,裘衣在逃命抵抗时不知掉落何处,在山洞中尚有火堆可供取暖,方才奔驰,她也能由它浓密丰厚的黑毛感受暖意,如今失去凭籍,坐在雪地上,渐觉寒意刺骨,两排贝齿轻轻颤著。

  温泉,强烈地吸引著她。

  真想下水好好泡暖身子。她渴望地思忖,眼睛瞧瞧一边冒著烟雾的泉池,又偷偷打量另一边状似假寐的大兽,怕的是,如果在自己下去泡泉的当口,它撇下她跑掉了,自己孤零零的该怎么办?!

  虽说它只是一匹狼,沦落到这荒野雪地,她没谁可以依靠,只有它了。

  「狼大哥……」她试采地轻唤。

  狼仍端凝著,月华洒在一身玄黑上,每根细毛都镶著光泽,流转缓动,像千万个自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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