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剪不断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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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平没有吃过那么“快”的酒席,当最后一道菜“分完”,大家都吃得腰都不能弯。可怜的杨洁,她还穿着我那件窄小的衣服,此时,更加“原形毕露”,手握着衣服下摆,就不敢松手。大家放下筷子,正想喘口气,张宝胜却站起身来,简单明确地说了一个字:“走!”一声令下,我们全体都跳起来,“走”得那么快,以至于连餐厅的帐都忘了付。当服务生追出来的时候,我们才醒悟到,大家的“服从”是多么彻底。在大陆,所有的人,对“上司”的称呼全是“领导”,初抵北京时,我很不习惯大家说:“要去问领导!”“要找领导!”“要和领导谈谈!”……诸如此类的话。可是,直到这天晚上,我看到大家这么多人,在张宝胜的命令下,说“吃”就“吃”,说“坐”就“坐”,就“走”就“走”,甚至说“脱”就“脱”。我这才不胜感慨地说:

  “原来,‘领导’两字确实大有学问!”

  我这一说,朱娅、杨洁、初霞……大家都笑了。

  那晚,我们就这样笑着走出餐厅。又在奇人张宝胜的“命令”下,大家合照了几张相。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宝胜带着他的妻友们,真的上了一辆“警车”,在警灯狂闪,警笛狂呜中,车子呼啸而去。我呆立在北京的街头,不禁想着;这奇人张宝胜,也该算是北京的一景吧!

  至今,我对奇人张宝胜的表演,仍然满怀困惑,不知道他那“燃烧的手指”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装了我的纸条的小药瓶,我却带回台湾来了。没事的时候,我常拿着那药瓶反复研究,就弄不懂药片是怎么出来的,我的纸条又是怎么进去的!

  第七章 会亲

  我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忽然有人按门铃,我打开房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青年。他戴着帽子,穿着风衣,手中拎着旅行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宽边眼镜后面,有对深隧的眸子。他直瞪着我瞧,而我,心中竟没来由的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心里热烘烘的。

  “如果你是琼瑶,”那年轻人急促地说着,“那么,我是你的表弟!”表弟?我呆了呆,我亲人的名单当中,多的是表哥表姐,却不知道尚有表弟!我沉吟着还没开口,表弟已急急亮出身分:“我是袁行正的儿子,我的名字叫董韶天!”

  袁行正?我心中又“咚”的一跳,可能吗?袁行正是我母系的嫡亲四妹。当年在上海,我的小四姨正参加话剧团,演过“雷雨”,演过“北京人”!八、九岁的我,跟着父母去看她演戏,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当战局混乱的时候,我这个小四姨就失踪了。这么许多许多年,我们都没有小四姨的消息,真没料到,四十年后,她的儿子会站在我的面前!我太意外了,太兴奋了,把表弟让进房间,我有几百个问题要问:

  “你妈妈呢?我的小四姨呢?”

  “我妈已经去世了!”韶天拿出了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我面前。我仔细一看,年轻的小四姨笑得甜甜的,戴着眼镜,胖胖的小圆脸……她长得和我母亲,那么酷似啊!我再抬头看韶天,这才知道,初见面的那种震动,原来是来自血缘深处!“你住在哪里?怎么找到了我?你还有兄弟姐妹吗?怎么你一个人来?……”我来不及的问问题,表弟这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深吸了口气说:

  “我住在上海,为了来见你,我坐了一夜的火车,从上海连夜赶来的!”我又呆住了,看了他半天,问:

  “你住上海?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赶来了?也不事先和我联络一下?万一你扑了个空呢?万一楼下挡驾不让你见我呢?万一我去了天津或承德呢?”

  表弟笑了,那笑容给我的感觉是:亲切,亲切,亲切!

  “我在报上看到你来北京的消息,我就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考虑,只想赶快见到你!你不知道车票多难买,我费了多大劲才弄到一张票!我有信心,一定可以见到你!说实话,见到以后的情形,我就不敢预料了!我猜,你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确实,我从来不知道。我伸出手去,就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此时此刻,言语太多余,言语也不够用了!我们默然相对,有那么长的一刻,只是彼此无言。

  表弟的来访,是我“探亲”的序幕。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和表弟的“出现”一样“突然”,有位年轻的大男孩子。在旅馆的大厅中拦住了我:“我爸爸的外公,是你的祖父!”他说。

  一时间,我愣在那儿,算不清他和我的关系。只是,他那略带湖南腔的乡音,使我立即明白,他应该来自我的故乡湖南!他看出我的困惑,马上又补充说明:

  “我的父亲名叫王代杰,我的姑姑名叫王代训,我的名字王晓蕾!”我霎时间惊喜莫名。原来他是我的表侄儿啊!回忆童年时期,我曾两度回湖南,其中有一年的时间,因为父亲羁留上海,母亲远去教书,就把我和弟弟们交给代训表姐照顾。那时的代训表姐才新婚,代杰表哥正少年。而现在,他们别来无恙吗?三十九年,人与人间,会有多少沧桑呢?拉着晓蕾,我急迫地问:“你爸爸在哪里?你姑姑在哪里?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在湖南啊!我因为在北京工作,才能见到你!”晓蕾喊着:“姑姑,你为什么不回湖南呢?”

  不回湖南,心绪太复杂,一时无法向面前这个大男孩子解释清楚。我看着晓蕾,心底所有埋伏的亲情,以及对家乡的眷恋,对湖南的怀念……都在一刹那时间涌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倾洒在晓蕾的身上。那天晚上,我整晚和晓蕾谈着,谈他的父亲,谈他的姑姑,谈我的童年。

  韶天和晓蕾,前者是我母系的亲人,后者是我父系的亲人。没有料到,我居然在北京,见到了我父母双方的亲人。事实上,和亲人的见面,这还是开始。几天后,韶天已经帮我联络上所有在北京的“袁家人”(我母亲姓袁),我在旅馆楼下的四季餐厅,席开二桌,和这些亲人一一见面!

  很难形容那个晚上。我的姨妈们、舅舅们都来了。确实,像鑫涛所预言的,这些亲人都“相见不相识”了。大家拉着我的手,抢着告诉我,他是我的几舅,她是我的几姨,她是我的哪个舅妈。他又是我的哪个姨夫……我面对一屋子的白发慈颜,只感到泪水往眼眶里盈满……哦,人,真该珍惜能相聚的时刻,因为,“相聚”是这样不容易呀!那晚,我没喝多少酒,却感到自己醉了!

  见完袁家在北京的亲人,我想,我大概见不到湖南的亲人了。谁知道,在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的代训表姐,代杰表哥,和我的表外甥唐昭学,却远迢迢地从湖南,乘火车赶来北京和我相会了。我那代训表姐,已经六十八岁,因为火车拥挤,竟然是站着来北京的!

  别提我一见到他们的那份震动了。当年刚新婚的表姐,如今已白发苍苍,当年正青春的表哥,现在也头顶微秃了。唐昭学,他比我小一辈,年龄却比我大一截。在我童年时,他常带着我游山玩水。记忆最深刻的,是他有一支笛子,我却在一次淘气中,把他的笛子敲碎了!当我重提往事时,他们都说记不得了。却不住的称赞我儿时有多“乖”,有多“懂事”,善良的他们,都不记得我的“错”,只记得我的“好”!

  代训表姐拥着我,哭了。一面哭,一面絮絮叨叨地说:

  “当初送你们全家上火车,实在想不到,一分手就是这么多年!噢,我们都想死你了!可是,你明天又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搂着表姐,嘴里不停地说:“别伤心呀!我们总算见着面了呀!明年我可以再回来呀,以后不会一别就是三十九年呀……。我说着说着,眼泪却滚出来了!于是,我们拥抱着流泪,流完泪,我们又急迫地打量着彼此,急迫地去为对方拭泪,然后,又紧紧抱着,笑了。

  唉!我想起我自己写的四句歌词:

  “别也不容易,见也不容易!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此时此刻,真是“聚散两依依”呢!

  第八章 圆明圆与动物园

  在北京的日子,我虽然十分忙碌,但是,几乎该去的地方,我都去了。连北京的著名的琉璃厂,我也去了。

  去琉璃厂那天,天气突变,风沙满天,而气温陡降。我自从到北京,对气温就非常不适应,我带足了冬衣,使行装非常累赘,但北京气温始终有27、28度。所以,当有便人回香港时,我把一箱子冬衣,全托人带回香港去了。等我送走了冬衣,这下可好,天气忽然就冷了下来,全街的人,都穿着大衣,用纱巾蒙着头和脸。只有我和鑫涛,还穿着薄薄的衣衫,迎着扑面的寒风和滚滚黄沙,瑟缩在琉璃厂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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