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失火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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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什么?”

  “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弃你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

  “是的,恋爱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应该享受的!你很幸运,才会认识一个好男孩……”

  “看样子,\"她凄苦的微笑了一下。\"你们对于收留我,已经厌倦了,你急于想把我嫁出去!你……”

  “洁舲!\"他喊了一声。

  她住了口。惊觉的看他。然后,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样。她苦恼的、昏乱的说:“我怕穿帮!我真的怕!请你帮助我!请你!”

  “洁舲,洁舲。\"他安慰的、温柔的低唤着。\"信任我!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难关,这次,也会度过的。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

  “可是……可是……”

  “我们可以把故事说得很圆,你肩上的伤疤,是小时候玩爆竹烧到的,其它的伤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来了。至于……那回事,相信只要你不说,就不会穿帮。现在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摔跤运动都会造成……”

  “你说过,我们不欺骗!\"她更紧的握住他。\"我不能。我……不能。不能这样对待展牧原,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对你来说更不公平!\"他有些激烈。

  “真相对展牧原就公平了吗?你以为呢?洁舲,你用用脑筋吧!他怎样看好?一条洁白的小船?”

  “哦!老天!\"她喊。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更激动了。\"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洁舲,你没有对不起他!”

  “不,不,不!\"她喊着,返身往屋外奔去。\"我不能!秦非。我宁可和他断绝来往,我不能欺骗!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过去!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远不能!”

  她哭着跑走了。

  秦非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站了好久好久。

  第十四章

  宝鹃在天还没亮前,就走进了洁舲的卧室。

  洁舲还没起床,听到门响,她翻身朝门口看,宝鹃穿着件淡紫色的睡袍,在晨光微现中走向她。她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宝鹃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躺下了。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像许多年前,她每次从恶梦中惊醒,宝鹃都会这样挤到她床上来,一语不发的用双手搂住她,直到她重新入睡。那时,她总是习惯性的称宝鹃为\"宝鹃姐\",称秦非为\"秦医生\",直到他们双双抗议,认为这样太公式化了,太生疏了,太客套了,太不像\"一家人\"了。

  “美国人的许多习惯我都不喜欢,但彼此称呼名字实在是干净利落!\"秦非说:“洁舲,改一改吧!别让我永远把远把你当病人看待。”

  “那么,我叫你秦大哥!”

  “哎哟!\"宝鹃叫:“你还是何小妹呢!省了吧!洁舲,人取名字,就是为了被别人称呼的!否则,大家都可以没有名字,只称地位、职业、学位,或小姐先生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取名叫洁舲,因为你是我们的洁舲。而我们呢,是秦非和宝鹃。”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称谓改过来。至今,她偶尔还是会喊一声\"秦医生”或\"宝鹃姐\",那必定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好比她感冒了,秦非为她开药,或宝鹃为她打针的时候。

  现在,宝鹃又挤在她的床上了。用一只手支着头,宝鹃在晨曦中打量她,用另一只手拨开她面颊上的头发。

  “嗯。\"宝鹃哼着。\"眼皮肿肿的,看样子你一夜没有睡。”

  洁舲无奈的闪出一个微笑,很快的,那笑容就\"闪\"掉了。

  “洁舲,\"宝鹃正色说:“秦非把昨晚你们的谈话都告诉我了。我想,我们还需要\'女人对女人\'来谈谈你的问题。\"她开门见山,就导入了主题。\"你愿意谈吗?”

  她点点头。

  “我想问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宝鹃坦率的注视她。\"你有没有爱上展牧原?”

  洁舲垂下了睫毛,半晌,她的睫毛扬了起来,眼珠乌黑,眼神真挚。

  “我想,我很被他吸引,他有许多缺点,有些狂,有些傲,有些自负……可是,他居然有这些狂傲和自负的条件,他懂得很多东西。他对文学了解不多,却能很快的进入状况,对不了解的事,从不充内行……他最可爱的一点,是在诚恳与忠厚之余,还能兼具幽默感。”

  “够了,\"宝鹃微笑起来。\"而你,准备放弃他了?”

  “其实,\"洁舲沉思的说:“我们并没有进展到讨论婚嫁的地步,总共,只是这个夏天的事情。他也没有向我求婚,我想,我们实在不必急急的来讨论这问题。说不定他手里握着一大把女孩子,等着他慢慢挑呢?”

  “他是吗?\"宝鹃追问。

  “是什么?\"洁舲不解的。

  “手里有一大把女孩子吗?”

  她的睫毛又垂下去了,手指拨弄着枕头角上荷叶边。她的面色凝重,眉峰深锁,牙齿轻轻的咬住了嘴唇。

  “好!\"宝鹃坐起身子来,双手抱着膝,很快的说。\"我们现在姑且把展牧原抛开,只谈你。洁舲,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长得很美,追你的人,从你念高中起就在排队,秦非医院里那位实习医生小钟,到现在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这些年来,你把所有的追求者都摒诸门外,我和秦非从没表示过意见。因为,说真的,那些追求者你看不上,我们也还看不上呢……”

  “我不是看不上……\"她轻声嗫嚅着。

  “我懂。\"宝鹃打断了她。\"你的自卑感在作祟!你总觉得你没有资格谈恋爱,没资格耽误人家好男孩!所以,你就在感情没发展前就把别人的路堵死,让人家死了这条心!你有自卑感,是我和秦非的失败,我们居然治不好你!再就是那位心理重建的李子风!当什么心理科医生?干脆改名叫李自疯算了,也给你治疗了七八年,还宣布你完全好了,我看你……”

  “宝鹃!\"洁舲忍不住打断了她。\"我最怕你!”

  “因为我总是一针见血,实话实说?\"宝鹃锐利的盯住她。

  “好,你自卑。那么,你干嘛招惹展牧原?”

  洁舲吓了一跳。

  “我没有招惹展牧原!”

  “你没招惹他,怎么和他一再约会?怎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人家的路堵死?怎么不让他早点死心……”

  “这……\"洁舲嗫嚅着。是啊!宝鹃言之有理。怎么开始的呢!是了,都是小中中哪!什么黑蚂蚁、黄蚂蚁、养乐多、卡里卡里,还外带要嘘嘘!就是小中中促使他写了那首打油诗,也就是那首打油诗让她心有不忍!是小中中在暗中帮了他的忙!现在,宝鹃反而把罪名扣到她头上来了!她急急的按住宝鹃,说:“这有原因的!都是小中中闯的祸!”

  “你说什么?小中中?\"宝鹃伸手到她额上去试热度了。

  “你有没有发烧?”

  “你听我说!\"洁舲把宝鹃的手压下去。她开始说那第一次的约会,说小中中如何吃冰淇淋,又吃圣代,又要看电影,如何一再表演,如何宣布吃了蚂蚁和小洋葱,如何草草结束了那约会,如何收到展牧的小纸……说完,怕宝鹃不相信,她跳下床,去书桌抽屉里,翻出了那张纸条,递给宝鹃看。宝鹃在听的时候,就已经睁大眼睛,一直想笑,等到看完纸条,她跳下床,捧着肚子,就笑弯了腰。

  “哎哟!不是盖的呢!\"她边笑边说。

  “你瞧!\"洁舲说:“都是中中闯的祸吧!”

  “你算了吧!\"宝鹃笑完了,把纸条扔在洁舲身上说。\"人家写得出这张纸条,你就动了心!反正,你凡心已动!如果没动心!你照样可以不理他!别把责任推在小中中身上。如果中中真该负责,你和展牧原就只能算是缘份了!怎么那天中中就如此精彩呢?你又怎么会带中中而不带珊珊呢?说来说去,你难逃责任!你最好扪心自问一下,不要自欺欺人!再说,如果没有展牧原,你生命里就不会再有别人了吗?你真预备抱独身主义,当作家,在我家里住一辈子?当然,你知道我不是要赶你走,如果我今天要赶你,当初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留你了!我只是要你把眼睛睁大,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别人!你并不是罪人,你更不是坏人,你有资格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当一个正常的、快乐的女人。”

  “但是……\"洁舲咬咬牙。\"我不能欺骗他!”

  “你能的!\"宝鹃轻声而清晰的说:“我们每个人都撒过谎,欺骗有善意和恶意两种,善意的欺骗只有好,没有坏!我在医院里,每天要撒多少谎,你知道吗?明明病人已患了绝症,我会说:\'没有关系,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何必让他知道了伤心呢?人生,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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