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虎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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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赐少爷,这回上长白山地咱们可猎到好东西啦!」一名汉子蹲著查看马匹前蹄,边抬头道。

  少年眉目一扬,微微斜睨,等待下文。

  另一名汉子接著呵呵笑道:「这全靠老蔡设的陷阱,够隐密、够技巧啦!那四头大虎就这么傻不隆咚地掉了下去,削尖的木桩当胸刺破,没费啥儿气力就教咱们逮住了。」

  闻言,少年步伐略顿,神情淡凝,片刻才问:「虎皮要完整无缺才值钱,被木桩刺破一洞,还能买卖吗?」

  「少爷,咱们又不做兽皮买卖,猎虎是为了取它的骨磨粉制药,还有虎鞭壮阳,皮毛倒是其次,不是吗?」阿七张大眼睛,跳到一辆车後。

  少年慢慢踱至靠近阿七的那辆马车,手指拂过粗糙的车板,兀自沉吟,陡地,他目光黝黯,眉心轻拢,又不动声色地放松,忽而对住欧阳师傅问道:「这一路上……有无异状发生?」

  以为是在询问众弟兄的安全,欧阳双臂抱胸,摇了摇头,「弟兄们各自照顾自己的马车,前五辆载运野山参,後几辆除了剥除的兽皮虎骨,就是一些炊具和平常家当,这一路上没见什么风吹草——」「动」这个字尚未出口,少年已当众掀开灰布车帘。

  事情发生仅在瞬息之间。

  毫无预警,一头庞然大物由车内窜出,迅雷不及掩耳,众人眼前一花,不及辨明何物,已听闻猛兽要人胆战心惊的咆哮,震撼四方。

  待定眼瞧清,竟是一头毛色橘亮的大虎,而它厚实的蹄足恰恰将满脸病容的常家少爷扑倒於地,锐利的爪子弹出,牢牢扣在常天赐的两肩。

  那少年在虎爪下似是晕厥过去,双目合著,动也不动。

  「少爷?!少爷——」阿七厉声大喊,顾不得危险欲冲上来,後头领子却让欧阳师傅一把扯住。

  「别冲动!」他喝道,神色镇定,双唇已然泛白。他领著的车队竟跳出一头大虎,还不知它何时跟来,亦不知它藏匿了多久,他是老手中的老手,竟任如此的疏忽发生?!

  整个官道驿站乱成一团,几名狩猎经验丰富的汉子已取来长枪弓箭,将大虎团团围住。

  他们勾引著它,用利器挑衅,想引它离开陷入昏迷的常天赐,但这头虎儿不为所动,它体型巨大劲瘦,前足有意无意地踩在少年肩头,重量加压,人的骨骼发出咯咯轻响,似要断裂。

  「再下去,少爷会被踩死的!欧阳师傅,快想想办法啊!」阿七急得跳脚。

  欧阳铜眼一瞪,豁了出去,「弓箭射咽喉双目,长枪刺颈背後臀。」

  几个汉子默契十足,交换眼神,手中武器同时动作——

  「吼——」吼声惊天动地。

  弓箭长枪尽出,却因一声教人耳根生疼的虎啸而失去准头。

  莫名,一阵厉风刮起,风夹带沙石而来,漫天的浑沌不清,众人反射性地紧闭双眼,根本不知大虎有无受伤,只听那震耳隆隆的咆哮又起,一声接著一声,似远似近,添上凄厉,许久许久,终於风静声止……

  「少爷?!」阿七率先跳起,东张西望了一番,既惊且惧,黝黑的脸吓得惨白。

  而众家汉子陆陆续续爬了起来,狼狈地拨掉满面的风沙土灰,待辨明眼前情况,不由得面面相觑。

  厉风过後,大虎随风而去,少年亦不见踪迹。

  凶多吉少。後果,不堪设想。

  ☆ ☆ ☆

  四周出奇昏暗,勉强能辨五指,空气诡谲,隐有暗流。

  他静静睁开眼,让视线适应黑暗中的一切,手指悄悄下移,碰触到细竹编成的床,青竹透出凉意,有些粗糙。

  寂静中传来细细抽啜,像强忍悲意,不敢放纵,他头微偏,精准地对住哭声的来源,缓缓叹了口气。

  「姊姊,你为何伤心?」

  他温和略哑的嗓音吓著了姑娘,惊喘一声,啜泣猛地断止,角落发出窸窣声响,他眯起眼,见一个高佻身影移至木窗边,外头银白的月光由窗棂隙缝切入,模糊著姑娘家窈窕的身段。

  他咳了咳,揉著胸口撑起上半身,视线随著那抹奇异的影子移动。

  「对不起,是在下唐突,吓著了姊姊。」声音极是诚恳。

  姑娘半转过身,似在瞧他,昏暗中,她的眸子晶莹含光,闪著倔强的火焰,一明一灭,忽亮忽黯,不知在气愤些什么。

  他又咳,较前次剧烈,揉胸的手轻握成拳抵在唇上,眉心难受地皱起,待咳声歇止睁开眼来,窗边的身影已然消失,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姊姊?」他唤著,在暗中东张西望。

  一阵凉意拂来,他直觉奇准,侧过脸,四周霍地火光大作,他下意识细眯双目适应突来的明亮,接著剑眉慢慢地松开,微微怔然,他望入一对琥珀般晶莹的眼眸,那瞳中真有两簇跳动的火焰,是映照著她捧持在手的灯火。

  两张脸离得好近,两人都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对方。

  灯火朦胧下,难以界定她的年龄,那张圆润的面容透著莹玉光辉,俏长的眼睫和一排刘海在肤上投印淡淡黑影儿,双眉舒长、鼻梁细挺,颇具英气,不知为著何事不痛快,朱润的唇紧紧抿著,粉颊上暗留泪痕。

  姑娘是需要人家哄的。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俊雅的脸庞因苍白更添魅力,能触动异性柔软的感情,轻缓地道:「姊姊是在恼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痛快了?你告诉我,别独自一个在角落掉泪。」他微笑,双目清朗,「我瞧了难受。」

  那对琥珀光的眼瞳中闪过诧异,情绪在明眸中清楚展现,夹杂著气愤、怀疑、迷惑和些许的不知所措,她一向直来直往,喜怒哀乐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对人类隐瞒心思的技巧,她尚未熟练。

  瞪住病少年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开口,「你这个人——坏得很。」没头没脑蹦出这一句。

  「喔?!」他愣了愣,好看的眉挑起角度,这么近的距离,他瞧见她左右两颗虎牙,小小巧巧的,好生可爱。「我哪里得罪了姊姊?」他随即又问。

  「你瞎了眼吗?我才不是你姊姊!别乱喊!」她脾气来得好快,两颊气鼓鼓的,世间礼节上的称呼对她来说太困难,在修行当中并无此门功课。

  闻言,他笑著,不以为意。

  「我姓常,平常的常,名唤天赐。」

  他修长的食指在竹床上写下自己的名,笔画写得极慢,为了让她瞧清,然後他抬起头再度望住她。

  「我今年十五,你瞧起来稍长我几岁,在称谓上,我实该唤你一声姊姊……若你不愿,总要将姓名告之,要不,我如何称呼你?一直姑娘、姑娘地唤,总是生疏。」他咧嘴笑开,浅浅两个酒窝,有十五少年的稚性,「你叫什么名字?」

  姊姊?!她冷哼一声。心想,真要比年纪,他唤她「祖」字辈都不够格。

  不理会人,她偏开头,将手中油灯盏置於桌上。

  屋中摆设极为简陋,墙上挂著一张弓和几把箭,让灰尘掩盖著,结著蜘蛛网,两柄柴刀丢在角落,刀刃长满铁锈,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几只竹椅或立或倒,整间木屋乏善可陈,好似荒废了许久,不如寻常住家,如今来了两个人,倒有些格格不入。

  常天赐随意环顾,最後视线落在女子的背影,忍不住又问:「姊姊还没道出姓名。」

  「我说了我不是你姊姊!」她扭过头,恶狠狠地怒瞪。

  「不唤姊姊,那要唤什么?」中性的嗓音带著无辜。

  「我是虎娃。大虎的虎,娃娃的娃。」唬地转过身,她双手叉腰,铭黄衣衫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明亮可爱,胸口起伏著,脸色红润,脾性三两下就教人挑起,嚷道:「谁要当你姊姊?!你、你那么坏、那么恶毒,满肚子坏水,做尽坏事,当你姊姊岂不是自贬身分?!我才没那么倒楣!」

  自懂事以来,还没谁这样辱骂过他。

  愈听愈奇,他嘴边自顾噙笑,淡淡颔首。「天赐何时得罪了虎娃姊姊,竟教姊姊这般气恼?这中间是不是误会了?姊姊不说明,我何以理解?」他还是「姊姊」长、「姊姊」短地叫,一派温和地望住姑娘气红了的俏脸。

  「你还辩解?!还敢说?!」她边说,脚一跺。

  心中的气愤经他撩拨如泉急涌,她两手握成拳头挥舞著,话是压不住了,一古脑儿喊将出来——

  「我都听见了,我知道!那群大汉子是受雇於京城里一户常姓人家,他们上长白山地不仅为了挖野山参,还要设陷阱猎老虎,他们不敢面对面挑战,只会暗地里设机关,引著虎儿傻傻掉入,我、我都瞧见了……他们好残忍、好过分,把受伤的大虎从陷阱里拖了出来,那虎儿已奄奄一息,还让好几头猎犬扑上去咬它,那些该死的犬类,只会仗著势头捡便宜,卑鄙无耻!下流可恨!」要不是姑婆不准她惹事,见虎儿们受此凌辱,依她脾性,早已施出手段惩治那群大汉子和那些可恶复可恨的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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