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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懂姑婆为什么不让她开杀戒,对人类的恶行为什么能视若无睹!只因她们是修

  行的精灵,脱去凡胎血肉,而世间生命自有轮转,生死定数,她们只能冷眼旁观、心中清明,要保持无动於衷,让心绪不受干扰,才能更接近神性,为的便是如此吗?

  她不懂,也做不到。

  见虎儿们被这般凌虐,教犬类欺陵,虎族的尊严扫地,她怎能容忍?!

  姑婆对她这冲动热情的性子不以为然,说她野性未脱,常教旁事触动心弦,心中波澜,欲望横生,想要成仙正道难上加难。

  她朝竹床逼近一步,炯炯明眸燃烧怒意。「虎儿死了,他们还拿出大刀短匕扒它的皮、抽它的筋,把肉削落煮成食物,拆下一根根骨头,拔它的牙和爪子绑成项链,大剌剌地挂在颈上耀武扬威。」字由齿缝中僵硬地挤出,怒不可遏。她半点儿也不希罕修成正道,愈是清心愈现寡情,而自己这性子,怕是再三百年也依然故我,无可改变。

  「这一切都是京城常家指使的,我听到了……我还听见他们喊你少爷,你、你们家、你的爹爹和娘亲为什么这样坏?大虎哪里惹了你们,要如此残酷的杀害?」她观念简单,认定常氏一家全是指使者。

  此次,她瞒著姑婆出走。暗夜中,本想现身咬死这群恶人和恶犬,听他们谈话,才知幕後尚有主事者,他们住在京城,花大笔银两雇人上山猎虎,这一听气血奔腾,决定从长白山地尾随而来,她要那个恶人中的恶人死在她利齿之下,以泄心头之恨。

  面对她的指控,少年苍白脸上掠过困惑,一闪即逝,眼神像两潭深井,幽暗中隐藏著什么。他端详著她,片刻才缓缓启口,「为了利益,人可以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常家重金雇用经验老到的猎户上山猎虎,是为取虎骨制药,赚取更多钱财:而那些猎户便为丰厚的酬劳甘冒奇险,这世间是这样的,复杂却又简单,人杀虎、虎噬人,人与虎之间并无真正的仇恨,一切以利益当头,从来都是如此……姊姊,你可曾想过?」

  他的神态太过平静,语气淡然,在这寂寥夜中添上诡谲之情。最头一个问句将虎娃差些失神的意识抓了回来,她似乎又被惹恼了,因为对方的反应与自己原先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诡异,这瞬间,他话中语气竟教她联想到姑婆。

  「我不是你姊姊!」甩掉那荒谬的念头,她握拳咆哮,胸口剧烈起伏,虎牙隐约可见。

  她生气,气愤人类的滥杀,也气自己的莫名其妙。

  适才,他兀自昏迷,而自己徘徊在竹床边,她张嘴想咬断他的颈项,利齿已磨上他的皮肤,却怎么也无法施劲,他周遭的气息不知何时安定著她躁动的脾性,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她的鼻头流连在他颈边,依著本能在他身上轻嗅,舌已伸出,友善地舔舐著他。

  友善?!她便为了这一点气怒惊心。

  蜷在角落,她抱著头思索许久,一幕幕虎儿们落难的景象浮现脑中,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流。她告诉自己,等这少年醒来,要当面质问清楚,她仍要咬死他,在他意识清明时下手,好好享受他眼中的恐惧,替那些惨死的虎儿报仇。

  可是想归想,事实摆在眼前,她可以回归真身,扑上去咬死他,却跟他在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罗唆。

  他脸上没半分惊惶,面容苍白,薄唇淡无血色,颈颊连接处和额角浮出细细的青色血筋,他的皮相文弱无力,精采的是那对眼睛,深沉静默、黑幽幽的,像要把魂魄吸进去。

  「虎娃儿……」他出声唤著,把「姊姊」两字删去,瞥了眼她的小腿肚,静静指出,「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垂眼瞧著,腿肚上的伤是众人围攻她时让长枪刺中的,深及筋骨,流了不少血,她随意包裹著,以她的灵能可能得花上三、四日才会复原,她是气得忘记疼痛了,又是跺脚又是走动,血渗出布条红成一片。

  「你坐下来,我帮你瞧瞧,好不?」他边说,双腿已跨下床,嗓音轻和,「我随身带了些金创药,是照顾我的刘大夫给的,对付外伤很有疗效——」他主动拉她的手。

  虎娃一把甩开他的掌握,恶狠狠地道:「不要你管!」这个伤也是人的杰作,她恨死他了,才不希罕他的恩惠。

  他尚且矮她半个头,稍稍仰首,对入她冒火的美眸。

  「你不让我替你裹伤,也得想办法止住血,这么放任著,再强悍的身躯也承受不了,血尽气虚,灵台浑沌,你该明了。更何况你是姑娘家,身上留著伤痕总是不好。」

  「你、你——」莫名地,她心头一震,觉得捉住了什么,又不十分确定。她仍瞠著圆眸瞪住身旁少年,怪异地打量著,忍气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

  「我为什么该害怕?」他反问。

  「你不记得吗?」她语气扬高,圆脸凑得更近,神情显得有些急迫。「你本来跟那群大汉子说话,有好多载货的马车从长白山地转回,然後你掀开其中一辆的车帘子——」

  她一顿,他眉跟著挑高,声音持平,「接著呢?」

  少年的表情泰然无比,虎娃怔了怔,小口蠕了蠕,「接著你就在这儿了……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若他不害怕、不惊惧、不惶恐,那还有什麽搞头?!她的心血岂不白费?!

  「喔……」他漫不经心地应著,摇了摇头苦笑,「自小,我就有这个毛病,心头没来由的抽疼,常是痛得晕厥过去,周遭发生的事没一件记住,总要旁人提点……经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她嘿嘿地冷笑。「你记住了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苦恼地淡拧眉间,「只知道我掀开车帘子,心口一痛,人就晕了,其他事就记不得。虎娃儿,我怎会跟你来了这里?」

  唬!真会被他气死!虎娃又是跺脚,也不理腿上的伤。

  「你怎么了?唉唉,血又流出来了,你都不疼吗?」他叹气。

  「不干你的事!少碰我!」

  他不在意她的坏脾气,倾过身想要帮忙,她却不让他瞧,一把将他推开,手劲之大,把他整个身躯推翻过去,一声闷哼随即响起,就见他倒进竹床里头。

  「不用你假殷勤!」她高声骂著,顿时眉目飞扬。

  忽地,她身子跳上竹床,根本不理会小腿肚上的伤,以四肢支撑身躯,肩背隆起。她阴沉沉地瞪住少年,四肢如同兽类的四足抵在竹床上,动作自然无比,又轻又缓,却透著杀机。

  她挡住了火光,那模样像极一头劲力十足的大兽,锁住自己的佳肴,正考量著该以何种方式享受眼前大餐。

  「你忘了吗?不打紧,我会慢慢地告诉你,让你知道自己曾错过什么。」在心中,她暗暗发誓,定要好好享受他的恐惧,定要紧盯住他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她要替虎儿们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下一秒,震撼天地的咆哮响起,屋顶落下尘灰,幻化瞬息,铭黄衣衫的少女已不见踪影,竹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黄金灿毛的大虎,它甩动浑圆巨首,龇牙咧嘴,对住床里头的少年狺狺低咆。

  她要让他痛不欲生,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咬死他,要听够他的求饶,那些虎儿断气前的哀号教她记忆鲜明,不能忘、不敢忘,她先要了他的命,再回头寻那群恶汉子,血债血偿。

  但,事实上,除了兽类粗重的气息,听不到其他声响。

  这又同自己原先想像有所出入,莫非他吓得说不出话?

  大虎的喉间滚出疑惑的低唔,暗金的瞳眸一沉,偏开庞大躯体,让灯盏的光线再度照出竹床里的情景。一瞧,不由得怔然——

  那少年伏在竹床上,两手紧捂左胸,眉峰皱摺,一张脸惨白似鬼,透著细汗,早已不省人事。

  难不成在自己变回真身时,他老毛病正巧犯了,胸口又痛得厥了过去?

  那、那他到底有没有目睹她的幻化?有没有让她吓著啊?

  恼呵——

  大虎又是咆哮,对住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咬牙切齿,利牙磨得霍霍乱响,沮丧复无奈呵——

  第二章

  深山小屋,云淡月清。

  一头巨兽在月夜下来回徘徊,喉间不断滚出呼噜噜的低音,头沮丧地垂著,一条美丽修长的尾巴几要贴在地面。

  它甩头、喷气,四足踏得好用劲儿,柔软的草皮陷出许多足印,层层叠叠,跟它的心情一般凌乱。

  「你又回归真身,姑婆瞧见了定要骂人。」

  黑暗的草丛中,一个魁梧的男子步出,待月光分明他的面貌,五官豪爽,轮廓明朗,眸光闪烁著,稚性尚未完全脱去,是个强壮的少年郎。

  「姑婆要骂人,可没『人』让她骂。」要人没有,要虎一头。可回话时,她弓身沉背,真身不见了,铭黄衣衫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嘟唇气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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