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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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厨房里。\"

  \"饭还没有好吗?\"

  \"就好了,\"晓彤说:\"我帮妈摆饭去!\"

  晓彤钻进厨房,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晓彤一面帮着摆饭,一面低低的说:\"爸爸回来了,样子有点特别。\"

  \"哦?怎幺?\"梦竹问。

  \"好象有什幺心事似的。\"

  \"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梦竹问。把筷子放在饭桌上去。

  \"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梦竹沉思的看看晓彤,放好碗筷,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明远程起饭碗来,却怔怔的望着梦竹,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梦竹等待的看着明远,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一定有事情要告诉她,但明远迟迟不语,清□的脸上,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有什幺事使他兴奋了?升级了?加薪了?都不可能!就是可能,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

  \"怎幺了?有什幺事吗?\"终于,梦竹忍不住的问。

  \"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明远开口了,凝视着梦竹。

  \"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

  \"谁?\"梦竹本能的有些紧张,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

  \"王孝城。\"

  \"什幺?\"梦竹吃惊的说:\"王孝城他也在台湾?真的是他?\"

  \"怎幺不是他,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他是四十一年从香港到台湾的。而且,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

  \"什幺事?\"

  \"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

  \"墨非?\"梦竹困惑的说:\"好象是个画家嘛!\"

  \"不错,\"明远点点头:\"是个画家,很有名的画家,也就是王孝城。\"

  \"什幺?\"梦竹不信任的问:\"王孝城?\"

  \"对了,\"明远说:\"你想不到吧?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们那股狂劲,放歌纵酒,豪情满腹。那时,我总说要做个大艺朮家,他呢,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的说一句:\'艺朮家,吃不饱饿不死,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画画,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结果,他却成了个大画家,我呢──\"他注视着菜碟子,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肉丝炒豆腐干,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咬了咬嘴唇,他嗒然若失的,惘然的笑了笑:\"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

  梦竹知道明远这句\"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的言外之意,她默然的望望明远,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王孝城,她还记得他那股什幺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整天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的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而今,他还是老样子吗?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娶尽天下美女,要不然终身不娶!\"她看看明远,就这幺一会儿时间,明远的情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性的忧郁症又犯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王孝城,他结婚了吗?\"

  \"是的,\"明远说,突然的萧索和落寞起来:\"结婚了。刚结婚不久,一位本省小姐,孝城还是个聪明人,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现在是什幺都好了。今天在车站碰到,大家匆匆忙忙的,因为他还有应酬,没办法和他多谈,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

  \"噢!\"梦竹轻轻的叫了一声,在这一声之后,却是一种惶恐,她本能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破旧的纸门东一条、西一条的挂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榻榻米早已泛黄,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屋角蛛网密结,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这一切加起来,给人的印象是零乱、寒苦和窘迫。多年以来,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了,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但是,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只怕他们招待不起!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

  \"唔,真没想到,\"明远丝毫没有察觉到梦竹的心情,只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真要好好的谈谈,以前,我和他都那样爱玩,你记得?哎,假如我不放弃绘画,或者……\"他的话半中央煞住了,尾音和余味却苍凉的遗留在饭桌上。梦竹很快的扫了他一眼,心情却逐渐的沉重了起来,她能体会他那份失意,当年的朋友已经成功,而他手中依然空无所有!明远的这份失意像一副千钧重担,对她压迫过来,面对着饭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星期六,约的是晚饭,你随便准备点什幺吧!\"明远用一句现实的话结束了那份感慨。

  \"我觉得……\"梦竹犹疑的说:\"请吃饭,我们……好象……你知道这个月的家用,请一次客,起码也要一两百块,恐怕……\"

  \"你想想办法,把别的项目上用度省一省吧!\"

  想办法,又要想办法!假如有一个聚宝盆就好了。除掉聚宝盆,还有什幺办法好想呢?一个钱永远不能当两个钱用,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饭后,明远回到了屋里,往藤椅上一躺,拿起报纸,和往常一样的看了起来。但,梦竹从他定定的眼神,和那永不翻面的报纸上,断定他根本就不在看报纸。为了王孝城吗?一个旧日的好友而已──可是,这好友的身上系了过多杂乱无章的回忆,梦竹还记得他那爽朗的大叫声:\"怎幺,你们决定要结婚了?我是个反婚姻者,婚姻是枷锁!但是,假若你们要结婚,我当证人吧!\"

  真的,他当了证婚人,不止证婚人,婚礼的一切,几乎由他包办了。──一个最热心的朋友!反婚姻者,现在也结婚了。是的,婚姻是枷锁,但,每个人迟早都要把这个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晓彤静悄悄的绕到梦竹的身边来,在梦竹耳边轻声说:\"妈妈,别忘了你答应我想办法的哦?\"

  梦竹一愣,从冥想中回复了过来。想办法!是的,女儿要参加社交场合了,必须想办法,丈夫要招待老朋友吃饭,也必须想办法!她站直身子,顿时感到满心烦躁。晓彤从父亲面前走过,拉开后面的纸门,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了,临关上纸门的一剎那,还对梦竹投过来一个信赖而会心的微笑。明远放下报纸,皱着眉说:\"晓彤做什幺?鬼鬼崇祟的!\"

  \"没!没有什幺。\"梦竹掩饰的说。凝视着那阖拢的两扇纸门发呆。一件比较漂亮的衣服要多少钱?无法计算,许久没有进过绸缎庄了。如果能给晓彤做一件白纱的晚礼服,纯白的,镶着小花边──突然间,她跳了起来,白纱的晚礼服,镶着小花边!记忆中有这幺一件!兴奋使她振作,拋开了正预备熨的晓白的制服,她走到壁橱旁边。拉开壁橱,打开一口笨重而陈旧的皮箱,明远诧异的瞪着她:\"你要干什幺?\"

  \"没,没有什幺,\"梦竹偷偷的看了明远一眼,低声说:\"只是──要找一点东西。\"

  说着,她在衣箱中一阵翻搅,拉出好几件衣服,又塞了回去。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件白纱的洋装,上面缀着亮亮的小银片。取出这件衣服,她锁好箱子,关上橱门,想不被注意的把这件衣服拿到晓彤屋里去。可是,一抬头,她就发现明远正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脸,似乎要在她身上搜索什幺。她不由自主的不安起来,期期艾艾的,解释的说:\"我想……给晓彤改了穿。\"

  \"唔,\"明远哼了一声,眼光仍然在她脸上搜索,她的不安加深了,为了掩饰这不安,她只得装做不介意的喊:\"晓彤!\"

  晓彤应声而入,梦竹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她说:\"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改了给你穿,假若大致能穿的话,我就给你改一改。\"

  晓彤接过了那件衣服,一下子打开来,白色的轻纱如瀑布般泻开,缀着的亮片映着灯光闪烁。晓彤抬起头来,黑眼珠也映着灯光闪烁,喜悦的红晕正在面颊上扩散。她凝视着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吗?怎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还以为你以前只穿旗袍呢!哦,妈妈,还是新的呢,给我穿不是太讲究了吗?\"

  \"去穿上让我看看吧!\"

  晓彤抱着衣服,带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里。梦竹望着她走开,回过头来,立即又接触到明远的眼光,现在,这对眼睛是凝肃而幽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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