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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他上了一个签呈给他工作的公司,请求调到北部来工作,他的签呈被批准了,这也是他今天能够置身在这客厅里的原因。事先他没有给竹龄任何通知,存心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免得她避开。而现在,当他坐在这小客厅里,他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测,她只是一个顽皮的少女,一切的\"谜\",不过是故意的捉弄他而已。纸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他紧张的转过身子,以为是竹龄出来了。但,只是给他开门的小女孩,睁着一对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他。他招了招手,女孩走了进来,他对她友善的笑笑,温和的问:\"你几岁?\"

  小女孩用手比了一个七,高磊又问:\"你有几个姐姐?\"

  \"三个。\"

  \"你二姐在读书吗?\"

  \"不!二姐不读书,三姐读。\"小女孩说。

  \"你二姐已经毕业了吗?\"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打听着。

  \"嗨!这样打听别人的事未免过分吧!\"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高磊吃惊的转过头去,立即觉得眼前一亮,果然是个少女,名副其实的少女,比他预计的更年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但却完全不同于他为她塑的像,这是个活泼的、明朗的少女,浓浓的眉毛,高而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比他想象中的更美,但没有他想象中那份秀气和脱俗。不知为了什幺,这样乍一见面,他竟感到有点失望,这完全不是他心目中的她,他感到似乎被谁欺骗了一般,很迷茫,也很惆怅。站起身来,他近于勉强的笑了一下:\"你是程──小姐?\"他明知故问。

  \"是的,你大概就是高磊吧?\"她却直呼他的名字,一面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他。这使他浑身不舒服,他忽然觉得没有什幺话好说,那个和他在信中畅谈文艺、诗词和哲学的女孩已经消失了,这个在他身边的大胆而美丽的女孩是那幺世故,那幺普通,在任何社交场合里他都可以找得到,而他想象中的竹龄却是世间少有的!

  \"你不该预先不通知就来!\"她直率的说。

  \"很抱歉,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出差到台北,所以顺便来看看!\"他撒谎,因为他不愿说出是为她而千方百计调到台北来的。

  \"你这样突然的跑来,恐怕很难达到你的目的,我姐姐的脾气很别扭,我想她不会愿意见你的!\"

  \"甚幺?你不是──程竹龄?\"他诧异的问道。

  她笑了,笑得很特别。

  \"不!当然不是!她是我们家的哲学家。你认为我会有耐心和一个未见过面的人通信到一年半之久?不过,我们全家都知道你,我是受姐姐之托来告诉你,她希望你保持你的梦想,她也愿意保持她的梦想,所以,她不愿意和你见面!\"

  高磊沉默的坐在那儿,这样的口气倒像是竹龄的。不过,这未免太过分了,他既然来了,她为甚幺还要吝啬这一面?他望着竹龄的妹妹,觉得有点难堪,也有点不满,可是心中那座塑像却又竖起来了,渴望一见的欲望反而更加强烈。他恳切的说:\"你能转告她吗?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幻想里的,希望她不要让我这样失望的回去,我并无所求,只是友谊的拜访,见一面,对她对我都没有损失!\"

  \"没有用的!\"竹龄的妹妹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愿意见你,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说服她。我姐姐──\"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转变了语气说:\"高先生,我劝你,算了吧!不要勉强她,她──\"她欲言又止,望着他发了一阵愣,才勉强的接下去说,\"她的脾气很固执。\"

  高磊的不满扩大了,他站起身子,有点负气的说:\"好吧,请转告令姐,我专诚从台南到台北,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局面,她不该把我编织在她的幻想里,派给我一个滑稽的角色!请她继续保持她的幻想,我呢,恐怕再也不敢拥有任何幻想了!\"

  他向门口走去,可是竹龄的妹妹叫住了他:\"高先生,你不了解我姐姐﹔高先生,你──\"他停住了,回头凝视着她。她接着说:\"我不了解你,你从没有见过我姐姐,你们──似乎都很罗曼蒂克。你怎幺会爱上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你爱上的恐怕并不是我姐姐,而是你自己的幻想,如果你真见到了我姐姐,你大概就不会爱她了!我想,这也是我姐姐不愿见你的原因,你是唯一打动了她的男人!但,我很想冒一个险,你愿意跟我来吗?我要带你到竹龄那儿去!\"

  他困惑的跟在竹龄妹妹的身后,来到一扇纸门前,门拉开了,高磊的视线立即被一个熟悉的脸孔所吸引,他眩惑了,血管里的血液加速了运行。这就是他梦想中的那张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小巧的嘴。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梦样的光芒,比他的塑像更飘逸、更清新。只是,她坐在一张特制的轮椅里,腰以下,他看到了两条畸形而瘦小的腿,这和她那张美丽的脸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看起来是可怜而动人的。被拉门声所惊动,她抬起了她的眼睛,一抹惊惶掠过了她的脸,她责备的喊了一声:\"三妹!\"

  \"二姐,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的!\"那个妹妹轻声的说,退出了屋子,纸门在他们身后拉拢了,高磊发现他单独的面对着竹龄,经过了一段尴尬的沉默,竹龄嘴边掠过了一丝凄凉而无奈的微笑,勉强的说:\"高磊,这就是你追求了许久的谜底,为什幺你不保留那份美丽的幻想,而一定要揭穿这丑恶的现实?\"

  高磊走近她,注视着她的脸,半晌才说:\"你很苍白,我想是不常晒太阳的缘故,以后,我要天天推你到郊外走走,晒晒太阳,也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竹龄定定的望着他,然后轻声问:\"如果天下雨呢?\"

  \"我们共同听窗外的雨声,共同编织我们的幻想!\"

  她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他们互相凝视着。言语,在这一刻是不再需要了。

  潮声

  一

  冬天,我和靖来到海边那幢白色的别墅里。

  别墅的主人是靖的好友子野,他写信给靖说:\"在冬天,听潮楼无人愿住,因为盛满了萧瑟和寂寥,假若你不嫌海风的凌厉和午夜涛声的困扰,又忍受得了那份寂寞,就不妨迁去小住,整幢房子可以由你全权处理。\"

  那时,我正卧病,整日慵慵懒懒,医生又查不出病源,一口咬定是忧郁\"病\"。但我日渐枯羸憔悴,精神和心情都十分坏。靖拿着子野的信来找我,坐在我的床边,把信递给我看,说:\"去海边住住如何?\"

  \"谁陪我?\"我说。

  \"我。\"

  \"你?\"

  我望着他,不大相信他是在说真的。但他平静而恳挚的看着我,那神情不像是在随便说说。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咬着嘴唇深思。他握住我的手,恳切的说:\"你不是一直希望到一个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而且环境幽美的地方去住住吗?现在有这幺好的一个机会,听潮楼我去过,那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在那儿休养一下你的身体,让我陪着你,过一段世外的生活,好吗?\"

  \"可是,你怎幺能去?\"我迟疑的说:\"你的工作呢?你的公司不是一天都离不开你吗?\"

  他笑了笑,不知怎幺,我觉得他的笑容中满含凄苦。

  \"公司!\"他说,带着几分轻蔑和无奈:\"让它去吧,人不能永远被工作捆着!我已经四十岁,从二十几岁起就埋头在事业中,把一生最好的光阴都给了工作!现在,我也该放自己几天假了。\"

  \"可是──\"我怔怔的注视着他,听他用这种口气来谈他的工作和事业,使我感到诧异和陌生,他向来是个事业心胜过一切的人。\"可是──还有其它的问题呢?\"

  \"你指秀怡吗?\"他直截了当的说:\"我可以告诉她,我因为事务的关系,要去一趟日本。反正,她有她的麻将牌,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是──\"我仍然想不通,和他一起去海滨小住?这太像一个梦想,绝不可能成为真的。

  \"你怎幺有那幺多的\'可是\'?\"他捧住我的脸,深深的凝视着我的眼睛:\"从小,你就喜欢说\'可是\',十几年了,习惯仍然不变!\"

  十几年了?我望着他,认识他已经十几年了吗?可不是,那年我才十岁,爸爸推着我说:\"叫徐叔叔!\"

  徐叔叔!怎样的一个叔叔!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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