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都还好,”方月侧眼瞄她包包上的铃铛,“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那个铃铛,成天铃铃铛铛的,好像在招魂似的,吵死人。”
杜芽双掌心捧起铃铛,“这个铃铛丢了算了。”
“终于承认被那个老和尚骗了?”
五六月间杜芽双一有空便往各大大小小庙宇求神保佑,在郊区某个位于半山腰的庙宇遇到一个老和尚。当时庙里四处挂满铃铛,风一吹铃铛不停作响,在千百个铃铛声中,总觉心魂似乎会被摄走。
老和尚要她以带在身上的钱买下一个铃铛许愿,声称那铃铛可以带你去想去的地方,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当时她身上只有六十块钱,心想试试无妨,依老和尚所言,向铃铛许了愿,随时带在身上。
“带你去想去的地方,送你去该去的地方------”方月不自觉咀嚼这两句话。“你许愿的时候,许的是哪里?”
“我跟你说过了啊,我是去求考运的,当然是希望能去大学。”
方月点点头。大学也算是想去的地方,该去的地方吧。“结果还是落榜了。”
“让我去想去的地方,送我去该去的地方……”杜芽双摇扯系铃的经线,铜铃不大声音却颇为响亮。“其实哪儿都好,只要送我离开这里。也许你不觉得,但在这个世界的我常感到无法适应。”她背倚玻璃窗喃喃自语,“我根本不属于这里……这个城市这么潦乱,容不下单纯爱做梦的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每天被联考压得透不过气,没有自己的家,成天得看人脸色……”深吸口气,捧起铃铛,口吻诚挚,认真的对着铃铛道:“即使不能永远逃离这里,短短三个月也好,让我换个地方生活……”
“你这副样子,到哪儿都会格格不入,被人嫌碍眼。”方月出声糗她。
感人气氛被方月破坏殆尽,杜芽双拧眉,“而你说的话永远都不中听。”
方月站起身,拍拍屁股,伸伸懒腰,“为了把你拉回现实,我只好扮黑脸。”未等杜芽双,她便径自往阳光下走去,“别再颓丧!还能呼吸,就表示这里的空气是新鲜的,好好活着吧!”
杜芽双紧跟在她后面,“对呀!还没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方月回头故意极不友善地瞄她两眼,“凭你那土包子装扮,就算瞎了眼的俊帅多金的男主角也不会看上你。”
“谁说的!我可是古典美女型的瓜子脸,尤气质又盖高尚。“杜芽双蹦蹦跳跳,手肘作一百八十度前晃后晃,铜铃在嘈杂的车行声中清脆响亮着。
“古典美女走路这么不斯文?叮叮当当吵死人!”方月瞪杜芽双。她觉得那铃铛声十分刺耳。
“叮叮当当才好啊!”像猫咪一样。小说最爱把女主角写成像猫一样的女人了。“她故意更用力甩包包,“你看这样------铃铛铃铛------多好听?”
许是甩得过于用力,红线打结处松开,铃铛朝车道上飞去--------
“啊!掉了……”杜呀双想也未想追着铃铛冲出人行道。
杜呀双的莽撞使方月心头大惊。“芽双,小心车子!”
杜芽双充耳未闻,来到车道中央,弯身捡铃铛。
手指碰到铃铛时,四周的所有声音和事物突然完全停住,静谧得不可思议。
即使不能永远地逃离这里,短短两个月也好,让我换个地方生活,经历一些无聊教科书以外的事……换个地方生活……
不知从何处响起这几句独白,独白一结束,暂停状态中的车,人立刻恢复先前行进模样。
杜芽双带笑拾起铃铛,仰起身,一辆轿车向她疾驶而来-------
她的面孔随着车子的靠近而惊骇,而扭曲;身影随着车头拦腰撞上她而断裂,而消失……她消失得那么快,连一声尖叫也来不及喊出。
林野间一处隐秘的小木屋,身形狼狈的青孟天匿在其中,经过一个日夜的运气调养,体力完全恢复。
两个月前他易容以假身份加入馗佞教,其间除了破坏其行动,并陆续除去教中几名核心分子;虽知对方已对他起疑,仍旧留在教中。但前夜一时大意,未察觉汤里被下药,不久浑身筋骨虚软,使不上力;众人趁机群起围攻。吃力防御之时,善使毒之人向他抛出毒蜘蛛,毒蜘蛛攀在他脸上使出毒液,双眼顿时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他自知无力再战,凭着超凡意志力强使轻功逃离敌阵。
加在汤里的虚骨散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索幸只要内力高强,不会受其抑制太久。问题是他脸上的毒。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因蜘蛛的毒液而发皱变形,他及时服下身上带着的丹药,毒液未能侵袭面具下的真皮;但他的双眼刺痛,浮肿,没有办法睁开;眼皮与面具.肉皮完全粘合一起。是他未强行撕下面具的原因。
身上丹药是习医的三弟青孟仁所炼,药名艽苡,据三弟所言,药性万能,俗称万灵丹。青孟天常年在外面流浪,甚少回乡;身上丹药有限,若非必要,他鲜少服用。
精于医术的三弟驯养了不少黑乌鸦;黑乌鸦经其驯服训练,深通人性,取代信鸽。前夜即是乌鸦以振翅声引领眼盲的他来到此处,避开馗佞教的追杀。由屋外被风吹弄作响的枝叶摩擦声,以及空气中朽木腐臭的异味,得知自己身处密林中废弃的木屋里。
上次捎信回家是一个多月前,这回乌鸦的出现因是带回了家书,无奈眼睛受伤,无力阅读。
他轻抚眼皮,上下眼帘严重红肿,眼球不时有针挑似的刺痛。他曾想过用水溶解丹药敷眼,但腰间葫芦内没有半滴茶水。
他推算这里仍在馗佞教的势力范围之内,经过这么多时辰,他们应该快找上门来了。只是他们一定料不到他的功力已然恢复。
青孟天轻扯了一下嘴角,脸孔表皮虽残破不堪,单单一个抿嘴,一个挑眉,散发出来的盛傲之气仍令人心惧。
他的眼睛虽看不见,但听力甚佳,自信能独自击退那些邪教教徒;所以一直等在这里以逸待劳。
突然,守在一旁一直沉静的乌鸦扬翅起飞,在木屋内回旋鸣叫。来了!青孟天竖耳,握紧配剑备战。
然,除屋外枝叶摩擦声,未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黑乌鸦目睹青孟天身后一道青光乍现,而后一个人影由模糊虚幻,渐渐变成实体仰躺在地上。
它更用力拍翅惊叫。
乌鸦拉长喉咙的沙哑啼叫唤醒地上杜芽双的意识,她的眼睫微微闪动,,脑部知觉逐渐恢复,肢体却冰冷而不能动弹。
她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接着回复的是嗅觉,烂掉的木头发出的腐朽味令她皱眉。她侧转头,依稀看到一个盘坐着,乱发披散过肩,莫蓝色宽肩挺硕的背影……
她眨眨眼,那影像愈来愈清楚,原先冰冷的躯体亦暖和舒畅了起来。她记起在大马路上为了捡铃铛而背快车拦腰撞上--------
她转动手肘,握成拳状的掌心里有铃铛。铃铛被实物包围,不会发出声音,但脑海里响亮的叮当声,伴随现实中低亚却闪亮的乌鸦叫声,不停戮刺她的耳朵。
乌……乌鸦!杜芽双双眼暴睁,发觉自己在一件老旧半倒的木屋里,一直巨大无比的乌鸦极具野性暴戾地盘旋在半空中。
她吓得想张开嘴巴叫,但喉咙紧得发不出声。
乌鸦见她身形移动,一声戾啼,张开利爪朴飞向她--------
“啊------”她本能地翻身闪躲,靠向僵坐地上一动不动的背影。
“谁?”青孟天回过身子诧异屋里竟有他人!
“我!”杜芽双躲入他怀里。
乌鸦见青孟天已发觉他,缓住飞行,停在窗口严厉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杜芽双松口气,抬头看眼前这名青衫男子。见着她的脸孔,她愕愣住两秒,随即发出更惊悚的哀喊,“啊--------”身子往后摊倒,左手握着的铃铛,右手提着的包包全掉在地上。
“你……你……”她试图后退闪离他,双手却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身子。
她没见过这么邋遢,丑陋,狼狈的人。青衫破旧脏污,衣袖有血迹;头发蓬松散乱发毛,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下颚蓄有卷须,轮廓歪扭不成人形,皮肤如同泼过硫酸腐烂发皱,眼皮宛如覆了两颗肉球在脸上,比突眼的青蛙还可怕。
“你是谁?”青孟天不徐不缓抽剑出鞘,削铁如泥的剑锋指向她。
他冷酷严肃的杀意使她胆战心惊。“我是……我叫……杜芽双。你……看不见?”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出剑方向的精准却使人以为他眼未瞎。
“什么时候进来的?”青孟天又问。话调低沉残酷。
“我……”杜芽双相信自己来到古代。她一直认为绝对有穿越时空的本事,也不断期待能抽身脱离那个繁杂不幸的地方,如今如愿以偿,她却没有跳跃欢呼的兴致,因为她不晓得自己活不活得到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