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差点因为她这番话而愧疚起来。
乍听之下,她似乎在自卑、也谦逊的让人满意。但仔细一想,她这番话根本是明褒暗贬,把他贬的极为肤浅。
她蒙起脸,正意谓着他只是个重视外貌的肤浅男人;而生恐自己成为他离家的祸因,不也暗喻着他只顾自己高兴,却把母亲抛下不管,是个不孝子?
楚言应该生气的,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有股想大笑的冲动。
「把面纱拿掉吧,我保证我暂时不会再离家。」楚言非常好奇,有着这么伶俐的口舌、慧黠心思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相公一路奔波,想必辛苦了,妾身即刻让人为相公准备沐浴、用膳等事;请相公稍候。」绿袖说完就要转进内堂。
楚言却站起身,两三个大步便抢到她身前,挡住进内堂的路。
绿袖吓了一跳,连忙後退两步,低垂下脸。
「相公,你吓到妾身了。」她一副胆小的惶恐样。
楚言没有回话,只是伸出手,托起她下颔;再一步,他便可以扯下她面纱。
绿袖呼息一窒。
「相公。」她出声,被动的望着他。
「嗯?」他正考虑要不要粗鲁的扯下面纱。
她抬起手,拉下他的手,然後再退开一步,脆弱而难堪的别开脸。
「妾身……为相公准备……」
「不需要。」楚言打断她的话。
绿袖慌乱的抬头望他一眼,然後又别开。
「那……那……」
「除去你的面纱。」他再次命令。
「不。」她按住自己的面纱,摇着头不看他。
「为什么?」
「妾身相貌平凡,不敢污了相公的眼。」她依然低着头。
「你认为我是重视外貌之人?」楚言蹙起眉。
「相公……或许心胸宽大,但没有任何男人……愿意娶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为妻;妾身……自知高攀,也明白相公并无意娶妾身为妻,那么……相公何妨就在休书上签下名字,妾身……不会为难相公的。」
「一旦我签下休书,你可知道你会有什么後果?」
「无……妨的,只要不耽误到相公的一生幸福,妾身并无其他要求。」绿袖低声回答。
楚言不该内疚的,但现在他的确内疚了。
无论他先前对这个妻子抱持什么想法、或者以为这个妻子有多大能耐,但她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新婚之夜便独守空闺,嫁的丈夫甚至连见也不见她,就将她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她会伤心,也是自然的。
楚言不曾想过自己率性的举动,会带给任何人影响,但现在却有了;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离去而自责,明明不关她的事,她却认为那是自己的错。休书不是为了引起他注意,而是真的自愿下堂求去。
但是,他或许忘记过这个妻子的存在,也不承认他有妻室,但他从没有过休妻的念头,现在更不可能。
「你怪我吗?」他向前一步。
「妾身不敢。」她後退一步。
「那就让我看看你,身为你的丈夫,我有这个权利,不是吗?」他抬出身分,朝她再向前一步。
她立刻又後退。
「相公……请你……别为难妾身。」
「为难?」他顿住脚步。
「妾身会命人好好服侍相公,在娘回来之前,妾身也会……尽量不教相公看见,妾身……妾身告退了。」她转身,慌忙的往另一个方向奔出大厅,而她的脸,始终低垂。
楚言没有追去,事实上,他被她避开他的举措、也被自己突起的怜惜之心震慑住了。
他见过不少柔顺的女子,但从来不曾对她们有过怜惜之心,但现在……他却为那个名为他妻子的女子感到心疼。
她看起来脆弱而易伤,而他却将她当成一个所有物,以为娶进门後,就可以不必再理会;却忽略了,他有可能娶来一名极为敏感的妻子,而这个妻子,会因为他的任意妄为而受到伤害。
当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尽头,空气中犹有刚刚他靠近她时闻到的一抹淡香;楚言的心因为这阵香气而开始混乱起来,只为那个名为他妻子的女子——
绿袖。
第四章
接连三天,绿袖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尽量避开他。
事实上,他回府的这三天,除了刚进门的那一天外,到现在他连她一抹衣角都没看见。
首先,她将他们的新房——原本是他卧房的怀意居让回给他,说是不愿打扰相公安眠。
再来,他的生活有人打点、三餐有人准时伺候,每天会有管事来向他报告楚家药材生意的进展,这不奇怪,以前他就常做这些事;真正奇怪的是,他每次想找他妻子谈话的时候,那些下人们明明替他报了去处,但等他赶到的时候,他的妻子往往早他一步先离开了。
搞什么?这个家他明明是主人,但是为什么他要在府里找个人,偏偏找不到?
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府里的下人们是不是全倒戈了,否则为什么他的妻子每次都能及时避开他?!
在回家、见到她之前,他会很高兴她这种举动,但是在见到她、对她起了注意之後,她这种举动只让他觉得生气。
该死!他才不要她避开!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老出人意表的妻子,愈来愈令他好奇了。
在回来的那一天,她当场对他出言讽刺,但听到後来又不像;然後她又打翻了他之前以为她难缠的既定印象;再来,是与他分房的举动;最後,是成功的让他整整三天找不到人。
楚言受够了,在第四天一大早,他在早膳送达之前,就直闯书院後厢房——那个他妻子近几天来睡的地方。
「姑爷?!」正打水要让小姐洗脸的小平看到他闯了来,吓了好大一跳。
「绿袖起身了吗?」
「呃,应该还没。」
「那好,你下去吧,我有话与绿袖谈。」
楚言接过她手上的水盆,小平回神後立刻又抢了回来。
「姑爷,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楚言皱起眉。
「小姐还没起身,你这样闯进她房里,对小姐……不太好。」
「如果你不健忘,你家小姐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有什么不该见到的,在丈夫面前应该也无妨吧?」楚言提醒道。
「可是……」
「下去。」楚言脸一板。这些人一直挡着他与绿袖见面,这样有意无意的阻拦,已经磨光了楚言的耐心。
「小姐……小姐不想见你。」小平鼓起勇气道。
「为什么?」做妻子的什么时候开始能拒见丈夫了?
「因为你伤了小姐的心,你害小姐哭。」小平乾脆一次说完。「姑爷,如果你不想要小姐这个妻子,就请你写了休书让小姐回家吧。」
「谁说我要休了绿袖?」他低吼。
「姑爷在新婚之夜就抛下小姐,小姐一个人等了大半夜,沉重的凤冠压的小姐好累,但是小姐没吭半句;那天小姐什么都没吃,饿了整整一天——」
「小平。」房里突然传来声音,接着,紧闭的门被打开了。「小平,谁准你对相公这么没有礼貌?」
「我……」
「快跟相公道歉。」即使是命令人,绿袖的声音依然轻柔。
小平瘪了下嘴,还是很听话的跪着对楚言认错:「姑爷,对不起,是小平忘了分寸,请姑爷责罚,但不要怪小姐。」
「你起来吧。」楚平说道,只看向绿袖。
「谢谢姑爷。」
「相公,你这么早……是来找妾身吗?」
「是。」楚言点点头。
「相公若有事,待妾身梳洗过後,立刻去见相公,相公可否先到前院等候?」绿袖期艾地问道。
楚言深深望了她一眼,终於点点头。
「好吧,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会命人准备好早膳,等你一起用。」楚言转身往前院走去。
「小姐。」楚言一走,小平立刻将水盆端进房里,然後再关上门,看见小姐已拿下面纱。
「小平,你不可以对相公这么没有礼貌,知道吗?」她轻声斥着。
「小平明白,可是姑爷他……」
「相公有相公的想法与做法,我不强求;但你却不应该失了主仆之间该有的分寸,上官家的家训没有教人以下犯上。」上官绿袖难得板起脸训人。
「是,小平以後会记得。」小平受教地道,然後帮着小姐梳洗。「小姐,你待会儿要去见姑爷吗?」
「嗯。」他都亲自找来了,她能不去吗?
「可是,姑爷邀你一起用早膳。」小平迟疑地道。
「我知道。」
「小姐,你现在戴着面纱,如果和姑爷一起用膳,那你不就要把面纱拿掉了吗?」
「我知道。」刚才楚言说要等她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小姐,你要让姑爷看见你吗?」
「不。」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权利,她就没打算让他看到她的脸。
「那你怎么办?」小平担忧的问。
「见机行事。」梳好头发,她戴上面纱。「如果能避免,就避免;如果避不了,就随他吧。」
三天,她想,这大概是楚言耐性的极限了,否则他今天早上不会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