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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盛夏的午后,阳光明艳。灼人的炽热像滚烫的热水浇在每个人的身上,浇出热,也浇出人们的火气。 

  至少,羽梦馆里头就挺热闹的。 

  京城羽梦馆“你又在凶什么啊,不要以为你掌家就了不起,我不过是向你伸手要几交钱买绣线,干么凶巴巴?” 

  雅致的厅堂传来一阵清脆的嚷嚷声,说话的人好不委屈。 

  “你又不懂刺绣,学人买绣线做啥?”回话的人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有遇着白痴之意。 

  “我买绣线自有我的用途,你不懂就别乱说话,整天念东念西、唠唠叨叨,你烦不烦啊?”清脆的声音被念烦了,索性卯起来和另一个声音互相叫骂。 

  “烦呀,找当然烦了。”另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嘲弄。“每天都要和你这个白痴见面,你说我烦不烦?” 

  “你敢骂我白痴,我是你二姐耶!”清脆的声音尖叫。 

  “骂你白痴还算客气了,你根本是个败家女!”另一个的音量也颇为惊人。 

  “我哪儿败家了,秋绘不也一天到晚买东买丁,你怎么不去念她?”哼!柿子净挑软的吃。 

  “她要是能回嘴,我一样照念不误!”没有所谓的偏私,她只是懒得动笔。 

  “哦——我晓得了!原来你是怕字太丑,写出来笑破人家的肚皮,早告诉你要多念点书的。”就凭她那一手烂字,恐怕连画符的道上也要甘拜下风。 

  “我的书念再少也比你强,要不你把张籍的‘节妇吟’最后两句念出来听听!”字丑又怎么样,有人天生不会握笔不行吗? 

  “我……这……”可恶,摆明相准了她的弱点。 

  “念不出来了吧?‘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笨蛋!” 

  所以说,光写得一手好字有啥用,只能用来记记布疋的颜色。 

  “你敢再叫我笨蛋,我就把染房里那一大锅染料往你嘴里倒!”清脆的声音困窘地威胁,最恨人说她不够聪明。 

  “来呀,我等你。”另一个声音一点都不怕。“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染料倒得快,还是我的算盘塞得准。”手脚迟钝的人嚣张什么! 

  “你找死……” 

  “我随时候教……” 

  砰砰砰,连续三声。不消说,现场又是乱成一片,惨不忍睹。这是羽梦馆每隔几天都会上演的老戏码,准时报到演出的人一定是东方家的二小姐和四小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来不曾改变过。 

  老实说,这久而久之,羽梦馆的仆役们倒也看得满习惯了,要是哪一天突然安静下来,那才教人浑身发痒,觉得哪里不对劲哩! 

  躲在门边待命的羽梦馆总管摇摇头,跟在他身后准备收拾残局的下人也摇摇头,所谓的死对头指的正是他们家的二小姐“夏染”和四小姐“冬舞”,打她俩出生以来,她们几乎没停止吵过,而且通常是冬舞小姐吵赢。 

  没多久,花厅的大门果然自动打开,跑出气红了双眼、两颊鼓得像河豚的夏染。 

  “东方冬舞,我这辈子和你结仇结定了!”临下阶梯前,夏染不忘回头撂话,清灵的大眼蓄满无辜的泪水,哭得好不伤心。 

  “结仇就结仇,怕你不成?”冬舞也追出来做鬼脸,态度嚣张。 

  “你……你别太嚣张,等我嫁了个好丈夫,回头让他替我报仇。”待那时她非好好嘲笑她不可。 

  “怕就怕你这辈子是等不到了,大姐都出嫁两个多月了,还不见有轿子前来迎娶,你这大话留待轿子来时再说吧。”冬舞老实不客气地回戳破夏染的美梦,戳得她哑口无言。 

  不是她不想回踊,而是无话可说,冬舞并没说错,她大姐出嫁已两个月有余,按照爹爹的说法下一个就轮到她,至少他捎来的信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也没提到她未来夫婿是谁,又会在什么时候前来迎娶,说穿了,她爹爹的允婚方式根本是怪异可怕,搞不好哪天她被绑架了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被绑架,也比继续留在羽梦馆里遭冬舞羞辱来得强! 

  “你等着瞧,轿子很快就会来到咱们家门口,到时你哭着求我不要走,我都不理你!”沈默了半晌,夏染又重新找回炮火,朝冬舞开炮。 

  “笑话,谁会求你啊,我还巴不得你滚呢!”冬舞嗤之以鼻。 

  “你这败家女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滚到边疆或是沙漠去和骆驼跳舞,省得留在家里浪费口粮。” 

  “咚咚舞,你这话越说越过分了,当心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死冬舞,居然诅咒她去和番。 

  “我生儿子有没有屁眼不劳你操心,你还是担心你嫁不嫁得掉这问题吧,笨蛋!”听见她最讨厌的外号,冬舞一时怒火攻心,索性卯起来和夏染对骂。 

  “我若嫁不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忘了谁才是殿后。”夏染也不是省油的灯,也没忘记她爹的信上是怎么说的。 

  “殿后就殿后!大不了大伙儿一起老死在羽梦馆,反正我正愁没人吵嘴,正好有个伴儿。”比毒是吧?再厉害也赢不了她东方冬舞。 

  “谁跟你做伴?我才不想跟你这个小器巴拉的女人一辈子绑在一块儿呢!”夏染嚷嚷,一想起必须和冬舞生活一辈子她就浑身发毛。 

  “感谢老天。”冬舞的想法也差不多。“至少我只是小器还有大脑,否则真要痛苦一辈子了……不过,凭你这颗脑袋,恐怕也体会不出什么叫痛苦,是吧?”除了染布什么都不会的人跟人说啥大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咚咚舞,有胆就给我讲清楚!”就算夏染再笨、再单纯,她也听得出来冬舞是在骂她。 

  “就怕你不问呢!”冬舞讽刺地回道,一点都不怕她二姐。 

  “你这说话歹毒的女人……”死冬舞…… 

  “你这不用大脑的白痴……”讨厌的夏染…… 

  就这样,两个人又站在花厅的台阶前对骂起来,听痛了管家的头。 

  真是造孽呀!总管不禁暗暗叹道,对这两个年轻的女主人 

  没辙。不过话说回来,她俩从小骂到大,就算是温柔可人,脾气好到掐得出水的大小姐也劝不动她们,又有谁劝得了? 

  说起羽梦馆这四姐妹,可怜的总管可真得叹一肚子气了,他自小看她们长大,对她们的感情自是特别深厚。就拿刚出嫁的大小姐来说吧!春织小姐人不但长得温柔甜美,脾气更是好得没话说。唯一的缺点是后知后觉了点儿,就是不知道她的夫婿忍不忍得住她这缺陷? 

  至于二小姐夏染呢?就叫人头痛了。她人长得标致,性子也够明朗,就是不够聪明。四个姐妹中,就属她的学习能力最慢,最不懂得人情世故,若硬要说有什么了不得的优点,该算是她不屈不挠的精神吧!大脑不甚灵光的她,是硬底子脾气,一旦决定了某事,就是用水浇、用火烤也改变不了她既有的决心,所以她才会和冬舞小姐吵个不停,因为两个都是拗脾气嘛! 

  而长根最为明艳动人的三小姐秋绘就很难形容了,总管暗暗摇头地想。老实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秋绘小姐更美的姑娘。她的长相优雅如菩萨,缥缈如仙人,可肃穆中却又带有一段治艳,生得是细眉凤眼樱桃嘴,可谓是天上人间、百年难得一见的尤物,只可惜打她七岁起,便不曾开口说话。听先前服侍她的奶妈说,她是在七岁那一年,上京城里最大的寺庙“普宁寺”进香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没有人知道她在寺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她进香回来之后突然就变成哑巴。为此,老爷和夫人还走访了好几个省城寻找大夫为秋绘小姐医病,可惜都没有过多效果,就连全国最有名的大夫也察不出秋绘小姐是患什病,只得任这病拖到现在。 

  想到这儿,总管不免遥望秋绘的厢房,然后冉掉回头叹气。 

  不是他爱叹气。而是情况实在过于诡异,若要论羽梦馆里谁最怪异,当属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老爷他们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一个家不待,偏要出外游玩,这游玩还不打紧,把小姐们一个个嫁掉才是可怕,难道老爷不晓得羽梦馆是靠三位小姐的名声才能维持的吗? 

  唉,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秋绘小姐又不管事,只管画她的工笔画,夏染小姐和冬舞小姐又成天吵个不停,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很为难…… 

  “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嫁出去,你等着瞧好了!” 

  正当总管头痛、频频叹气的同时,夏染清脆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很有志气的宣示。 

  “那最好。”冬舞的嘴也没闲着。“就怕你没能如愿风光,反倒像个夜贼偷偷摸摸的摸出家门。”她才不信爹能为她找到什么好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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