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彻在这点就肯妥协了,在她的帮忙下,他合敛着眼眉把沾着血渍的衣裳自胸前拉起褪去,喘息地将後脑靠在墙上等着她动手。
望着他的伤口,飞鸟忽然好想收回前一刻自己说的话,杂乱的思绪像浓云,纷乱地在她脑海里卷起,她感觉身体好像被抽掉了力气,从来不曾这么没有自信过。
她自锦盒里拾起小刀放至烛火上消毒,即使握着刀柄的指尖,因刀身烤火过久都烫着了,她还是犹豫的低垂着螓首,看着自己那只拿刀的手,随着摇曳的火苗在颤抖。
为什么她的手会发抖?
不该是这样的,她应是心无挂碍的,她该是对任何病患都不带半分私人情绪的医者,可是,为什么她手中的刀,就是扎不下去?
她会犹豫,他是否会疼痛?她会害怕,这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万一不会在她的手中愈合怎么办?她已经把医书背得很熟,也把医技都已练得炉火纯青了吗?他要是好不起来呢?她是不是该去找别的大夫过来看看,多参考旁人的意见再动手比较妥当?
「怎么了?」闭着眼休息的南宫彻,在苦等不到她动手後,张开眼看她不肯把脸抬起来的模样。
她紧握着刀柄,对自己承认,「我做不来……」
他不懂,「就和你平常治其他人的时候一样,怎会做不来?」
「不一样,这次是你。」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没办法把他当成别人。
南宫彻瞬间通晓明白,发现了她的改变。
「我和别人……」他沉吟地问:「有什么不同吗?」
「有。」她气息欲窒地启口,「我的手动不了,因为我会怕。」
他的心是跳得那么急,他几乎要止住呼吸掩住胸口,才能清楚的听见这句他盼望已久的话,有阵感动,令他希望这一刻能再多停留一点。
人们常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一旦在得到後,便会觉得不够多,或是不久便厌倦。
飞鸟的动摇,是他一直得不到的,偶尔他会幻想着,在那些珍贵的药材外,她能把他视为她所重视的之一,但他从没料到,这一日竟会成真来临,但他并不觉得不够多,也不想要求她再多分一点心思给他,而他,怎么可能会有厌倦的一天呢?在佛前,他求这一日,已求了好久。
他勉强坐正身子,脑际有些晕眩,万物打转着,灯火下的景物皆离散零落、恍恍惚惚,唯有眼前的她,依然在他的心中定立如山,他的这双眼可以看不清楚世界,可是一定要看见她。
「你开始在乎我了。」他一手抚上她的面颊,眼底有着温柔。
飞鸟茫然地抬起头来,灯影下,她的心有些失序,怎么也无法排出个章轨来。
她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是充斥在她胸坎里的那份感觉又不容得她否认,想问他为何会如此,因为她是愈来愈不了解自己。自从离开湖心之後,她的心就像是四季在转换,眨眼间又是另一季另一种新面貌,每每她还来不及捕捉,感觉又流失在快速转变的心房里由另一种来替代。
她想,她追不上的,在他什么都体会了之後,迟缓落後那么远的她,要怎么一一理清她究竟是为何会如此在意,为何会有那份心疼的感觉?
「做不来就不要勉强。」他自她的指尖取走小刀,边重新烤火边对她微笑,「无论你在乎我的原因是什么,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飞鸟忍不住别过眼,不忍看他自行以刀割开伤口,烙红的刀身贴在血渍上的声音,尖锐地在她的耳鼓里穿刺着。她不耐地等待着他把刀放下,可是他却没有,反而以刀桃开伤口研究着些微变色的肌肉。
她一愣,「刀上有毒?」慕容珊不是很爱他吗?她怎么舍得对他下毒?
「有。」很不幸的,他是中了大奖。
「你能解吗?」她焦急地坐在他的身旁,都忘了她自己的身分。
「就算我不行也还有你呀。」南宫彻笑着把刀放下,一手摸索着她的锦盒,取来银针忙碌的对自己的伤口下功夫。
飞鸟咬着唇问:「为什么……她要伤你?」
「报复的心理吧。」他倒是看得很开。「有些人在爱意得不到回应时,是会像她一样采取这种激烈的作法。」
「你不生气?」他就这么大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他耸耸肩,「谁教我倒楣被她看上了?」反正他也把慕容珊毒过好几回了,大家都有中奖,没蚀本。
「我很生气。」她在接手帮他敷药时向他道出实话,「而我不知道该拿这种心情怎么办。」之前他在她的面前护住慕容珊,现在又显得那么不在意慕容珊做出这种事,那种不适又郁闷的感觉再次回来爬上她的心头。
澎湃的悸动感,隐隐在他心房里翻腾着。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在她敷完药时静望着她,「能有你这句话,我很乐意被慕容珊多捅几刀。」
飞鸟在他的眼中看见他的情意,又再一次地摊露在她的面前,就像从未遭受过她的拒绝一般,他还是捧着一颗心在等她,她忍不住有点想逃想躲,现在她已经够烦乱了,她没有办法在此时来正视他。
南宫彻执起她的手,情意真切的向她请求,「不管你的心中有没有我,但我有爱慕你的权利和作梦的自由,不要躲我好不好?」
他什么都知道的,她在想些什么、怕些什么,他都知道。
这次飞鸟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只是任他握着,在心底反覆地想,她怎么都没听过他有什么想作的梦想?他不是说过,他什么都不贪吗?
像是怕又被她拒绝般,南宫彻低垂下头不看她,迳自对她述说着。
「你可以永远不回答我,也可以永不对我有所回应,我只是想付出而已,我从没想要自你的身上得到过任何东西。」
「这样耗费你的光阴,你能得到些什么?」她幽幽地问。
「能够得到什么并不重要,能够待在你的身旁,就是我所有的梦想。」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很多,也从她这里找到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梦想。
「你的梦想就只是这样?」飞鸟有些错愕,也为他小得几不可微的心愿感到不解。
他抬起头来,俊容上蒙着满足的笑意,「就是这样。」
爱是一门很难懂的学问,陷在里头时,宛如迷梦一场,若是不小心,在走出时便会遍体鳞伤。
曾经,他被伤得极深极重,但当他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他的心,可以因爱而漫长等待,可以因爱而和暖温柔,更可以因爱而宽容放纵。也因此,他不再执着於能得到多少,因为能够爱上一个人,就已属难得,爱人的这份感觉,更可以让他的生命都光亮起来。
飞鸟静静看着他的笑容,首次发觉他的笑容是有温度的,会让她的心里觉得暖融,忍不住想更靠近他,好去感觉他恒久释放的温暖。
这名总会在夜里为她掌灯的男子,在黑夜中站立久了,他也愈来愈像一盏让她觉得安心的牡丹灯,总是保持着一种守顾保护的姿态,无论风雨地为她燃烧。他用来燃烧的,是他的青春,也使得他的光芒格外地明亮,缓缓引领着在黑暗中迷途害怕的她走向他,等待她能在他的身旁停伫。
直到有天,她终於走近他,并看清楚他掌灯的模样,强烈的怜惜,令她不忍离开这簇为她而燃烧的灯火。
南宫彻将身子倾向前,将额靠柢在她的额际,「把我的梦想听进你的耳里好吗?」
她闭上眼轻喃:「我已经听进去了。」
在这秋桂飘香的夜晚,飞鸟看见他所带来的这盏牡丹灯,在他们的身旁,燃烧得特别美好和明亮。
第八章
趁着晨雾未散,以及南宫彻还未醒来的时候,出门走了一趟祝融峰的飞鸟,在大致探测完峰顶的状况後,便在朝阳升起前赶回小屋。
在她踏进小屋里时,南宫彻依然沉沉地睡着,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睡脸,她不禁很怀疑,他的伤势是不是比她预估的还要严重?不然为何他会显得如此疲惫,在他眼底下的黑影,让他看起来彷佛像是没睡过一般。
打算等他醒来再为他看看的飞鸟,当她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板转过身来时,却发现他不知在何时已经醒来了,正张大一双眼在研究她那双沾了晨露的绣鞋。
「吵醒你了?」她蹲在他的面前观察着他的气色。
南宫彻揉揉眼,坐起身来时不小心扯动胸前的伤口,顿时,他的两眉紧紧地蹙成一条直线。
呜……好痛,大清早就看到飞鸟近在他的面前,固然让他的心情很好,不过他的伤口却是很现实的,七早八早就在提醒他被人捅过一刀。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看他皱眉皱成那副德行,活像个苦瓜似的,飞鸟也不禁要同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