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结婚了。她以为这也包括齐涓鹃,前些日子还特地编好了一套说词,用金千小姐娇生惯养的口吻对涓鹃道:「我住外双溪住腻了,所以就不住了!不过你还是可以续租这个房子,我不会赶你的。顶多趁中午或没课时,我会回来突袭检查一下,看你有没有乖乖地遵守『住屋公约』……」她故意跩得二五八万地道。
涓鹃其实知道事情真相,虽然心里也很不舍,但她仍然顺著易浅芝的谎话,开玩笑说:「富家千金特别善变,你学狡免三窟是不是?」
不过易浅芝说到做到,没课就常往外双溪的公寓跑,有时候来这儿小憩一下或写作,不然就上网查看言情小说的八卦趣闻,但每次却仍败兴而归,因为出了第三本小说的「浅浅」,依然没啥名气,乏人问津!
易浅芝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学生会的成员除了来自各科系名列前茅、才华横溢的佼佼者外,当然也包含政要名人的子弟。
易浅芝出生名门,又是庞大财产的继承人,自然不乏趋炎附势的追求者。每个男学生都像蜜蜂沾到糖一样紧紧黏著她,毕竟,只要娶了她,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少奋斗三十年。不过什麽阿兆、小源、廖学长……易浅芝根本没印象,更没有任何感觉,也因此她被冠上了「冰山美人」的封号。
然而丁凯杰除外。他是外文系的学长,风度翩翩、温文儒雅,总是露出一张和煦如春风的笑脸,人又能言善道,很快就让易浅芝留下印象。但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远离丁凯杰,毕竟自己是已婚的身分,还是别四处招蜂引蝶比较好。
已婚?
她现在居然「自贴标签」?!似乎忘了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而这桩婚姻的成立,更只是为了还债……
她惯常回家和丈夫一起用饭。在众弟兄面前,他们表面上仍然如胶似漆,但私下,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这一晚,他们正在看电视新闻,美丽的主播念到一则消息。「政府决心整顿治安,扩大扫黑行动,警政署成立『肃清专案』……」
易浅芝深邃的大眼目光一闪,感受到他面色逐渐凝重。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她无法想像他有朝会被列入黑名单,甚至被抓进牢里关……
「你……」她急切道。「当初你娶我的目的,不是想要『漂白』吗?那次,你还在我父母面前说得冠冕堂皇、信誓旦旦!」
齐桓逸一时还无法会意,易浅芝又继续说道:「你要改变形象,不能让自己一直被贴上黑道标签,平心而论,你又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走私毒品,也没有贩卖军火;你什麽都没做,却被冠上黑道大哥的名号实在不公平。」易浅芝怒不可遏。
好半晌,他才冒出一句。「如何做?」第一次,齐桓逸在易浅芝面前表露强烈的无力感。「跟著我的弟兄,每个人的教育程度都很低,哪有什麽本事能在社会上立足?现代人想随便找个正经工作,都还要有高学历、专业技能,而那些弟兄不是中途辍学,就是讨厌读书,没有一技之长,就算在万华摆个地摊,也难保不会碰到恶霸、地头蛇……每个人都有难处,为了生存,最後只好找靠山,所以黑道帮派才会存在。」
「我……」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社会的黑暗面,衣食从不匮乏的她,向来天真单纯,她无法想像边缘人求生存的险恶与痛苦……
望著齐桓逸沧桑落寞的面容,善良的浅芝著急了,她灵光一闪。「我有主意了,你可以办学校啊!」
「学校?」
「是啊!」易浅芝滔滔不绝。「办学校虽然很花钱,但利益集团有得是钱啊!你可以把办学校当作慈善事业,将那些从赌场里得来的非分之财当作布施,筹办一间充满爱的学校,让那些失学的少年少女重新认识自己,重回知识的殿堂……」
望著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炯然目光,她很难为情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孩子气,很爱幻想,净说一些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实现的天方夜谭……哎!」
没想到他的目光竟然盈满笑意,易浅芝立刻不服气地说:「可是,为什麽人不能像小说那麽完美呢?有梦有希望,人生才有意义啊!我们也才不会白活这一遭……」她望著桌上的白手套,犀利地道:「你喜欢戴白手套,是不是内心其实希望自己不是黑道?」
他黑眸一凛,神色深沈起来。易浅芝仍不放弃地威胁利诱。「实实在在办间学校,好好重新做人!不然,哪一天你若不幸……难道你要看我守寡吗?」
下一秒,他出其不意地倾身轻啄她的脸颊,感动地说:「谢谢你,如此关心我。」
关心?
这两个字让她目瞪口呆。
「我答应你。」他承诺。「最近在新店安康看中一块地,原本和弟兄们讨论要盖办公大楼,规划成一个小型科学园区。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就盖个学校吧!如果未来学校催生顺利,你是最大功臣,届时,就得劳驾你这位名小说家替学校取个好名字……」
易浅芝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羞怯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地想推开他逃跑,偏偏无法得逞。他伸手拦住她,整条手臂像钢筋般束紧,於是她落入他的怀里。
这一次,他不再让她轻易逃走,他一定要问清楚,这个在心中悬宕已久的问题。他提起勇气问道:「浅芝,你对我……究竟是什麽感情?」
「我……」她嗫嚅,迟迟无法回答。她直视著他深沈专注的双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别误会!我会关心你,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对你……只有亲情。」因为这是一桩买卖交易而成的婚姻,她认定自己和他不可能有男女之间的深情挚爱,顶多只有家人之间的亲情。
他的心凉了半截。其实他早该预料到了,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他……
趁著他手臂一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跑上楼。齐桓逸一人杵在原地,伴随著他的只有灰心和绝望。
易浅芝心乱如麻,把自己关在寝室里。
他俩之间只有亲情,她有必要这麽关心他吗?天!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居然在乎起他了?
那一夜,在给读者「浅依」的信上,她写满了自己的困惑——
「今天,我对『丈夫』的感觉很奇怪,绝对不是爱,但那又是什麽?一时间,我竟答不出来……」
她抚摸著爱不释手的紫水晶手链,眼瞳却浮现了齐桓逸受伤的眼神……
深夜。
齐桓逸落落寡欢地站在寝室门口,始终没有进房。他伫立在那扇宛如高山横阻的房门前,就如同浅芝将他狠狠摒除在心扉外。
「浅依」可以闯入浅芝的世界,为什麽「法老王」却被赶到门外?
浅芝可以跟读者谈心、话家常,为什麽她却视自己的丈夫如毒蛇猛兽,望之却步?
她甚至愿意织一条围巾送给读者,但为什麽她却从不关心自己丈夫的衣食住行?对自己丈夫,她唯一在乎的是,接下来要如何「折磨」他。
浅依啊……
你是我和浅芝之间的桥梁,你让我偷窥到浅芝的内心世界。可是,我不要这样;我要的,是浅芝……
※ ※ ※
他来找齐涓鹃了。
齐涓鹃坐在他对面,错愕地盯著他憔悴的容颜。「逸,你不是心想事成了吗?和她结婚,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现在她做了你的妻子……」
齐桓逸苦涩的笑笑。「她是小辣椒,我碰不得。」
「为什麽?」
齐涓鹃第一次见到叱咤风云的「法老王」,像颗泄了气的皮球。
他们兄妹两人虽然因为身分、距离不常见面,但却无话不谈。齐桓逸也从不避讳在妹妹面前谈论他的隐私……
「什麽?」齐涓鹃闻言大惊。「我看不出来浅芝的本性如此恶毒,她竟然毁了你的命根子?」她甘拜下风。「看样子,我不能小看这些摇笔杆维生的女人,她们比我们拿手术刀的还危险呢!」
「你的伤……」齐涓鹃担心无比。
「破了一层皮,你说严不严重?」
「天啊!她将威震八方的『法老王』搞得雄风尽失耶……」震惊之後,她忍不住一阵狂笑。「对不起……逸……让我笑完再说……」齐涓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乾泪水。「说吧!你找我一定有什麽十万火急的事。」她深深了解哥哥内敛的个性,他向来不随便打扰课业繁重的妹妹,也因此他们兄妹不常联络,平时更不会打屁聊天,往往只是默默地把关心放在心底。但一旦找上门时,就是「求助」的时候了。
「浅芝……不快乐!」齐桓逸面容黯澹。
「你怎麽知道?」齐涓鹃不以为然。「她的学妹告诉我,浅芝在学校时无时无刻不挂著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以她直肠子的个性,如果闷闷不乐,她不会伪装,她会直接表现出愁云惨雾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