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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彧浅笑半晌,苦涩的滋味弥漫胸臆。

  “我走不进她的心。也许更可以说我完全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她的自闭症,没有东西能化解,我的爱也只是付绪东流。到最后,我可能只是她心目中加害她的坏人。我为我的盲目付出代价了,够了。”

  “为什么突然感到够了?”

  “我对别的女人有了好感。我并不想当婚姻的背叛者,所以解决完了一切后,我才会去追求真正适合我的女人。不那么美,但知性、灵慧,与我心灵相通,足以担当起为人妻的责任的那一种。”任何一种情况的结束,总有一个原因来终止遥遥无期的现况与疲惫。他早该结束为美色而迷恋的肤浅行为。

  是的,当年只是迷恋而已。因为在半年的密集追求中,日思夜念的全都是她倾人国城的美貌。他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什么,甚至以为她的自闭症只源自于羞怯。他单向而热烈的付出,感动了她父母,所以他如愿娶得美人归。那时,似乎没有问过她允不允这桩婚事,待她五专一毕业,立即娶过门……美梦化成了恶梦,他狂热的心渐渐的冷却,迷乱逐渐清醒。在新婚第二天便陷入了炼狱……

  好色的人终究得付出代价。

  “但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你要与她离婚,她能去哪里?”石仲诚低问着。

  “她仍是学谦的母亲,可以住在台中,依然有佣人服侍着。失去的只是唐太太身分而已。或许,日后会有一名爱她爱得挖心掏肺的人可以引导她走出自闭症的世界,那么,她就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好吧,也许分开对你们都好。但学谦怎么办?”

  “有差吗?他早已习惯没有母爱的生活。”又捻熄一个菸屁股。“而且,我怀疑她有爱人的能力。她的世界中只有好人与坏人,任何一个让她吃过苦头的人都是坏人。我令她痛,害她必须承受生子之苦,我是坏人。而学谦令她痛了二天一夜,他也是坏人。既然如此,就让坏人远离她的世界吧。”

  久久不语,最后百件诚轻道:“我希望你会好好与她说明,而不是派律师到台中叫她签名盖章了事。”

  “会的,我不爱她,但至少有过夫妻情份。”

  多可笑,那个曾经令他爱到发狂的女人,如今却发现只是迷恋,并且毫不留情的结束所有关系。

  是,他自私。但因为他累。

  他要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给自己寻回“家”的感觉。他要正常人的生活。

  他要一名为他所爱,并且也回报他爱的女人。

  阳光好强烈的穿透纱帘,同阒暗的卧室投照它无所不至约热情。灿亮得使人睁不开眼。一只纤白的心手怯怯的想拉拢窗边另一片厚帘,企图彻底将阳光阻隔在外。但手指方才触及厚帘,却教外头的日光映照出品润苍白的颜色,她匆匆缩回手。直至好半晌,才又将手探向日光处,微微抖颤了起来。

  她怕阳光的猛烈,也怕黑暗的阴森;怕种种未知,也怕种种必经的路程;怕着生人,不喜让人接近。无奈的,她却得接受他人无微不至的照应,否则无法苟活于自己的象牙塔之内。

  已是下午四点的时刻,阳光不再伤人,调和成舒适的温度。所以她坐在地毡上的身影又移动了下,纤柔的素影完全投入阳光之中,让日光照出她一张绝美的面孔,与细瘦若柳的身影。着一身的白,宽松的罩袍,身子绝对是瘦弱的,却看不出是否玲珑有致。

  能住在雅致的别墅度日,并且有佣人支使,她大抵是人家所谓的“富家少奶奶”吧。即使不喜出门,前庭后院都设计了怡人的景色供她消磨。

  这样的日子算是好或不好?

  自从疼她如命的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她的世界已然崩溃,再也不知如何过生活。生老病死自有其一定的轮回,但在她的心世界中,无疑是一种永无止尽的痛楚。

  她是萧素素。在双亲努力多年、寻遍良方、试过各种科学方法才终于生下来的试管婴儿。当时萧氏夫妇已近五十岁高龄,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欣喜若狂之后接踵而来的溺爱行为。何况萧素素是个不足月的早产儿。

  不足月的小孩,身子骨大多比足月兄弱了些。尤其台湾的空气品质不良,呼吸系统易染上毛病。萧素素的过度受保护,源起于再出生时的体弱,令父母无比惶恐。如果可以,萧氏夫妇根本不想让宝贝女儿上学,所以她不曾上过幼稚园,往后的教育阶段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请病假在家中休养的。老年得子,夫妻俩先后由工作岗位上办理退休,全心全意、草木皆兵的守护着这得来不易的女儿。他们不在乎这种病态的行为有多么招人非议,他们只要掌上珍宝幸福健康,不知人间疾苦的活在他们严密的守护之下。

  但他们会老、会死,体力不再能负荷得了周全的保护网,何况他们是在四、五十岁的高龄才产下一女。他们开始着急,急着想找一名会与他们相同疼女儿入命的男子来接续这个工作。

  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萧素素的容貌不但集合父母双方的优点,并且更加美上数十倍,美得脱俗出尘不似凡品,如何不使男人趋之若鹜?

  在携女儿出门参加表亲婚礼的场合中,一名英俊潇洒、热情出色的男人出现了。他热烈且盲目的追求她,也如同曾经动过此企图的男士相同,他也遇到空前的挫败与阻力——萧氏夫妇绝不让人近他们女儿三公尺以内的。

  萧氏夫妇不仅上下学准时接送她,中午更亲自拎便当来学校与女儿共进午餐。有时她只有早上的课,他们更索性坐在校园一角等女儿下课。

  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萧素素,即使她的同性同学也不例外。

  但那男人锲而不舍的追求今萧氏夫妇动容了。若非萧母的身体变差,那男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的,不管那男人条件有多么好。

  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而且也离尽头那端不太远了。那名叫唐彧的热情男子在适当的时机雀屏中选。他们将女儿交给了他。

  萧素素向来是没意见的,因为她知道父母巴不得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因此他们的决定都是对的——即使她完全不明白嫁人代表什么意义。父母给她看的书籍不外乎强调人性至善至纯的文学读物。从小时候的“小王子”、“快乐王子”、“美人鱼”到长大后的“海伦凯勒”、“南丁格尔”、“德蕾沙修女传”——从来不曾有性方面的知识来让她知晓夫妻一定得做那种事,或所谓的“幸福快乐”代表什么意义。

  凡是萧氏夫妇觉得不洁的,会污染她心灵的东西,一律在交到她手中之前过滤删除。例如:健康教育课本中有关性教育那几章。

  如果她的世界一直有父母守护着,那么她会恨幸福、很快乐,即使无知,即使她活在象牙塔之内。但父母先后与世长辞了,而她在新婚之夜便过着惊惶恐惧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要脱光她衣服,并且弄痛她。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从没有人告诉她婚姻生活是那样的。

  那个男人曾经有一阵子非常有耐心的引导她,也给她看了许多书,除了这种困扰人、今人羞窘的事情以外,他真的可以说非常疼她的可是,直到他明白了她不愿走入他的世界,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令他的眼神愈来愈冰冷。他曾经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她是有病的人吗?她只是很怕生人,很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不喜欢喧哗,不喜欢看到一大堆不认得的人与她握手。这代表有病吗?

  她不敢与父母说这件事,因为怕他们担心。父母就是认为她一定会幸福才让她嫁人,如果他们知道她甚至怕到不敢走出房门,一定会恨伤心。不能说,不能说……

  夫妻之间的恩爱亲密,她常是怕得全身僵硬,所以也渐渐减少了这种行为。当她怀孕时,真正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会为了孩子着想不会再碰她。

  可是没料到生孩子居然这么的痛!痛到几乎让她希望以死来求解脱。

  她一定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不然她不会将自己的儿子视若恶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哭了,饿了,尿布湿了,她只会逃避的转身跑开,让丈夫与佣人去接手所有必要的善后事宜。

  当然漂亮的小生命令她感到新奇。只要他不哭时,她也是喜爱待在他身边的,虽然仍怨着他今她痛彻心肺,几乎断送一条命,但骨血总是相连,她并不若外人所传的那么可恶。只是小婴儿的哭闹会令她沮丧、不知所措。何况在小婴儿出生的一年间,她的父母先后与世长辞,狂涌而来的悲伤令她无力去与儿子营造出新的亲子关系,而也没有人拉她走出悲痛的深渊重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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