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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会相请你的,降清这种有辱祖先八代、绝子绝孙之事,张尚书绝不会做!只有你们这无耻丧义的耿家,才会去舔蛮夷的脚,让蛮夷当驴马来骑!”顾端宇冷笑地说。

  耿继茂在众兵之前受到羞辱,一张脸涨得通红,“顾端宇,你死期已到,还敢胡说八道?”

  “是谁死还不知道!”顾端宇毫无惧色地说:“三格格和耿继华可还在我们手上,若你轻举妄动,先死的就是他们。”

  “哈!我耿家兄弟多得很,少一个又如何?”耿继茂狂妄地说:“至于三格格,我朝皇恩明白她是为除贼而死,也不会反对的!”

  在场的志士全都骇然,耿继茂是真的不在乎两个人质,还是强摆出姿态呢?

  在后面的耿继华闻言,面包如土,两腿差点站不住。押着他们的方乐江低声说:“稍安勿躁、处变不惊。”

  阿绚猛一回头,看见和尚圆圆带笑的脸。啊!是他!奸细竟然是他!

  他曾是顾端宇生死患难之交、曾是永历皇帝身旁的保驾之臣,如今则是六根清静的出家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背叛国家和朋友之事呢?

  “好!我们就先取下耿继华的人头!”王鼎大叫。

  “我……我不要死!”耿继华哭着。

  “方兄,动手吧!”有人催着。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方乐江只欠欠身说:“阿弥陀佛,出家人是不杀生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一拖,人往后一蹲,竟把阿绚和耿继华半扛半推地送到了耿家军的阵营。

  南明的志士都像是被点了穴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阿绚一被松绑,佟太太立刻迎上来,抱着她痛哭,“三格格,幸亏你没事,不然我怎么向王爷和福晋交代呀?!”

  阿绚只是看着顾端宇。

  他的眸子瞪得奇大,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方乐江……竟然是你?!为什么?”

  方乐江往后避,不敢面对他们。

  “叛徒!亏你还是佛门子弟呀!”汪筹严厉的谴责道。

  “他当和尚是骗你们的,他现在是大清命官,有着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耿继茂皮笑肉不笑地说:“投降与不投降,就在你们一念之间。降的人,封侯封将,还有几十年风光快活的日子;不降的人,则血溅五步,立刻下地狱天向阎罗王报到!”

  “我们宁可向阎罗王报到,至少等在那里,还可以亲手送你们这些叛臣贼子,上刀山、下油钢!”顾端宇恨恨的说。

  “顾端宇,你何必如此固执呢?想你妹妹在已是靖亲王福晋,你若妥协,马上就是皇亲国戚,前途不可限量,又何苦守着一个已经消失的大明呢?”耿继茂试图替他洗脑。

  一句“靖亲王福晋”,一句“消失的大明”,让顾端宇怒不可遏,他对着凄暗的天大吼道:“莫为阶下囚!”

  南明的志士齐聚着往破庙退,耿家军则步步进逼。

  阿绚从没见过战争场面,又心急如焚,在震耳欲聋的马蹄中,对着原地指挥的耿继茂询问道:“你非要杀他们不可吗?”

  “能生擒最好。尤其是顾端宇,靖亲王有交代过,绝对要捉活口!”耿继茂说。

  那都是为了芮羽的缘故!但刀枪不长眼,马蹄不认人,以二十多个人抵挡数百名军队,存活的机率有多大?

  “三格格,我们到后面去吧!”佟太太扶着她说。

  “是的,三格格,这场面不太好看。”耿继茂也说。

  不!她不能走,她无法走!站在草地上的脚仿佛生了根;扶着树的手,似乎被钉牢。还有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她在为顾端宇的生死而沸腾、而煎熬!

  破庙的墙塌了,汪筹被一刀划破肚肠,就像当年他剖他妻母的肚胆一样;王鼎为长矛穿心,魂魄随他冤死的家人远去;还有潘天望,才十多岁,一向持她如兄弟般友善的人,竟满身是血,瘫在那里,为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而挣扎……

  然后是顾端宇,他一剑挡百,至今仍能毫发无伤,是因为士兵得到命令,不敢杀他。

  顾端宇看到兄弟们一一倒下,心神俱裂,仰天狂啸,凄厉声划破云端,也让阿绚哭了出来!

  “顾端宇,投降吧!”耿继茂鞭马前进说。

  “你作梦!崇祯帝不会烧你们,永历帝不会饶你们。所有汉人都会记住这个血海深仇,你们将会受万代唾骂!”顾端宇剑锋直指着逼近的大军说。

  “给我捉活的!”耿继茂下令。

  “方乐江,你数典忘祖,不仁不义,将会永世不得安枕,我们会取你首组的!”顾端宇说完,便奔向千仞崖。

  “抓住他!”一声号令,几百名将士往前冲。

  阿绚也跟着跑,想喊住他。但他们之间,隔着嘶吼不巳的千军万马,要跨越,真的是千难万难呀!

  “三格格,别往那里去,危险呀!”佟太太想拉住她,耿继华也挡在一旁。

  “不能死,芮羽会受不住的!”阿绚狂乱地说。

  她终于爬上一块大石,横过众人的头,看见站在崖边的顾端宇,大笑两声说:“宁为大明鬼,不为满清人!我,顾端宇,死得其所!”

  接着,他便往断崖一跃,毫不犹豫,在场的几百人都呆愣住了,天边闪过一道电,雷声震震,雨一滴一滴的落下,狂风怒吼着,大地愤怒得有如鬼哭神嚎,这景象显得十分诡异?

  “快!往断崖搜,看有没有活口!”耿继茂下令说。

  “报告将军,这千仞崖笔直而下,连飞鸟都不栖,人掉下去是不可能活命的!”士兵们跌跌撞撞地回来报告。

  仿如一场噩梦,她的南嫁却造成顾端宇的死亡。若是她说出有内奸,那二十几个血性汉子至今仍会活着。但她没有,因为她是大清格格,她怕死,她选择了站在叛臣这一边……

  到底谁对谁错?谁该生谁该死?苍天呀!一个豪情万丈、充而理想的顾端宇就这样死了?她想到血肉模糊,肢离骨碎……这完全不对呀!

  一阵昏眩,她如叶子般从大石头落下。有人迅速地接住她,阿绚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光头和尚……

  呀!恶人竟不死?在悲愤交集之下,她眼前一黑,在大雨滂沱中昏了过去。

  第四章

  阿绚到达靖南王府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她先是高烧呓语,娇贵的身子受到百般折磨;烧退以后,又惊忡不已,有时不说不动,有时又哭个不停,把一干随着她而来的仆人和护卫,都弄得束手无策。

  “三格格是在被匪贼绑架期间,受到惊吓的。”王府内外的人都这么传说着。

  阿绚这一病,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水深火热。她一下如傍着火球,熊熊的赤焰像要烧得她片甲不留;一下又如跌入冰窖,寒酷的冷意,狠狠漫过她的五官七孔。

  而最最可怕的,是那无所不在,真假难分的幻象。

  白天,她听到各种声音,有哭有笑、有怒骂有哀诉,内容大都是有关满人如何屠杀汉人,如何侵占汉人家园。其中也有顾端宇,每次他一次出现,她就坐起身要去捕捉……

  “我宁为大明鬼,不为满清人!”他飘在千仞崖的半空中,以流着血的唇反复的说着。

  “我不要你死!”阿绚疯狂地抓着纱帐。

  夜晚,则更是阴魅夺魂,不只是声音,还有人影,死的或活的,全都围绕着她……

  “三格格,我的家人都没了,你为什么还要取我的命呢?”潘天望问。

  “阿绚,我大哥是因你而死的!”芮羽说。

  “不!不!”阿绚想由噩梦中醒来。

  “别动她!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可以动她一根手指头!”顾端宇挡在她面前说。

  哦!端宇,还是你对我最好!想起枫河旁初见,虽然他是凶神恶煞地要绑架她,但自始至终,她仍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比如去林子,他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仍顺从她任性的使唤,这是不是一种怜惜呢?

  阿绚正兀自陶醉时,顾端宇又面向她说:“但我死了,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说完,千仞崖出现在她眼前,顾端宇如飞鸟般坠落,她则抢抓着他的衣袖,毫无防备地跟着跌入了万丈深渊……

  啊!心要碎裂、人要崩散……阿绚每每总是自睡梦中尖叫醒来。

  但醒来又如何?醒来又觉得人生无味呀!于是她又开始哭泣,哭她那颗遗失的心,还有那永远弥补不了的怅痛。

  九月中旬,离那场意外已过了十来天,阿绚逐渐痊愈,但人依然苍白瘦弱,情绪亦抑郁得不太理会人。

  她的婚礼在六天之后,那是已经不能再拖延的期限。

  耿继华在父母的强逼下,天天来探视阿绚。对他而言,这是极痛苦的差事,以前,她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更是目中无人,连话都懒得跟他说。若非她身边还有个善体人意的霞儿,会奉茶,会替他打圆场,他还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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