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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当然不是他们!”阿绚抱住他说:“我们大清从来不想毁灭汉人啊!你看我们仍说汉文、用汉官,有很多学者、大儒都为朝廷做事,你就为什么不能摒弃汉满的成见,把明亡清盛当成改朝换代必然的趋势呢?”

  “不要再说了!我爱你已经是不对了,你竟然还要颠复我的立场和理念!”他狠狠地盯着她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爱错你了?”

  阿绚被他眼光中的尖锐吓到,心急地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找出一条路……我不想离开你,更不能忍受你丢下我,让我们今生无法再见……”

  “阿绚……”她的热泪流过他的手,让他心中的怒气消散许多。

  “我不管,我决定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就算是入地狱也好,你是甩不掉我了!”她激动地表自心意。

  在她水灵灵的眸子中,满含着真切的情意,所有的泪珠都是为他而流呵!顾端宇轻触她的颊,他的嘴中有着她泪水咸威的味道,继续往下,是她颤抖的唇……两人紧紧相拥,又深深相吻,像要一起对抗所有试图拆散他们的力量。

  久久,他放开她,看她如玫瑰般娇艳的脸蛋,深吸一口气说:“阿绚,回房去吧!我们之间已太过复杂,不要让一切更混乱了。”

  她懂他的意思,也感受到他的爱,还有痛苦。阿绚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屋内。

  若不是无名提醒,阿绚都忘了这是腊月,很快便要过新年了。此时的忠王府,必定是忙着杀猪炊糕、裁制新衣,充满欢乐的气氛。

  说她不怀念是骗人的,但每一次看到顾端宇孤独的身影,想他没有可团聚的家人,她心里就更笃定要伴随他的心意。

  自那一夜后,他们就不再提未来的问题,但她知道,顾端宇始终在挣扎,一直不愿认同她的决心。

  但她会赢的,因为,忠王府三格格想做的事,向来没有人能阻止。瞧!她不是让最冷硬无情的定远侯都爱上她了吗?

  一个降雪初晴的日子,她陪着顾端宇砍柴,他们捏着雪球,看谁能打到最高枝,突然,枝上的雪纷纷飞落,接着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因为久没访客,顾端宇机警的拉住她,充满戒备的驻足聆听。

  马上的人一身裘袄,一看见他们,便拉住缰绳,帽子一脱,竟是离开近一个月的潘天望。

  “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顾端宇忙迎上去,内心有大事发生的预感。

  “报告侯爷,鲁王十一月在台湾崩逝了。”潘天望一脸憔悴地说。

  顾端宇往后一个踉跄,他确定自己没听错,但却无法接受地说:“怎么可能?我七月见他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崩逝了呢?”

  “我也不知详情,是得耀大哥由台湾托信来,说鲁王急病而亡,我就快马加鞭的北上报告了!”潘天望说。

  是老天要灭明了吗?先是永历帝,再是郑成功、李定国和张煌言,现在又是最后一线希望的鲁王,南明不是就此等于崩溃瓦解了吗?

  “不!我不信!”顾端宇大声一吼,柴堆倾倒在地。

  潘天望低头,站在原地不动,阿绚想劝慰顾端宇,但此刻,似乎她说什么都不恰当。

  顾端宇头顶着树干,满腔悲愤无由发泄。事情必有蹊跷!当时家人一心向着永历帝,目中并无鲁王,而永历帝死后,他们对鲁王亦没有接受的意思,都是义父为凑合反明的两大势力,才将鲁王送往台湾,谁知却让他客死异乡了呢?!

  都是自己不好,救不了义父,又护不了鲁王,且在这里贪一时之欢,消受美人之恩,他定远侯的一世侠名、一身肝胆义气何在呢?

  一转头,见到的又是阿绚的花容月貌,他不愿再让自己多想,于是用沙哑的声音说:“天望,你跟我来!”

  没有叫她?他不需要她……阿绚痴痴相随,停在他的竹屋外。太阳一寸寸的西斜,拉长她的影子,冷刺她的肌肤,她蓦然醒悟,她要他们的爱欢欢喜喜是多么肤浅的事啊!因为如此,她能分享他的快乐,却进不了他的痛苦,而这痛苦,才是定远侯真正的本质。

  门扉一开,潘天望走出来,看到她时,诧异地说:“咦!三格格怎么站在这里呢?”

  “我……我想你们是否需要茶水?”她说。

  “这事怎么敢劳驾三格格呢?”潘天望的态度明显地没有以前友善。

  “阿绚,你回房去吧!站在风口,只怕又要病上一段时间了。”顾端宇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想多说几句话,但潘天望却只是摇摇头。阿绚本可强要进去的,但这样做,对顾端宇的情绪只会是雪上加霜,她满洲格格的身分,就如他伤口上的盐,碰了只会更痛。

  于是,她所能做的,就是独坐在房里,让黑暗弥漫在四周,并逐渐围笼她。

  掌灯时分,无名出现在竹屋,他要潘天望略为回避,以便和顾端宇长谈。

  屋内宽长的桌子上,放着昨日未下完的棋。顾端宇看了他一眼,又回到痛悔之中。

  无名拿起白子移动几步说:“你的黑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要继续浪费时间,还是另起一局?”

  “我现在没有心情下棋。”顾端宇烦忧地道。

  “这盘棋早就不该再玩了,因为黑子气数已尽,不如吹你的笛子吧!”无名说。

  顾端宇听出他话中有话,锐利地注视他一会儿,还真拿起笛子吹了一首短曲。

  无名打着拍子,唱了传闻中李后主的诗,“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帏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顾端宇慢慢放下笛子,“你到底是谁?”

  “这首诗道尽了我的心,但我是兄弟三人,族人不只三百口。”无名静静地说。

  顾端宇瞪大眼睛:“你……你是失踪的三皇子?”

  “没错,我就是永王朱慈灿。”无名承认道。

  “天呀!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顾端宇惊喜交集地说。

  “找我又如何?你看、先皇煤山自缢、太子被杀、福王遇害、唐王绝食死、桂王绞于弓弦、鲁王死得不明不白……大明就和这黑子一样,注定要亡,谁来都没有用。”无名悲哀地说。

  顾端宇的心情本来已经够沮丧了,再听到他这悲观论调,又想到多少志士牺牲,不禁愤怒地说:“这可是你朱家的天下,你岂可这样不思振作?”

  “早就没有朱家的天下了!我自十多岁离京,看遍人情冷暖,要取我命的多过救我的,唯有靠佛门才能让我存活至今。”无名说。

  “没有国家,活着还有何意义?我们那么多人努力奔走,若有你为精神中心,大明必能复兴!”顾端宇义正辞严的说。

  “天命都已算出,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很快的,吴三桂会亡、郑氏会亡,只有爱新觉罗长存,你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无名干脆更直接地说:“坏棋该弃,我们要玩的是另一局棋。”

  “你是什么意思?”顾端宇不懂。

  “不能留发,又不想留辫,你该怎么办?”无名问。

  意即不能当大明人,又不想当大清人,该如何生存下去……顾端宇看着无名光亮的头,缓缓地开口,“当和尚?”

  “没错,这就是我大明太祖起家的背景,以和尚身分号召天下群雄!而且,满清之下,唯一不必留辫子的就只有和尚,这也更方便我们的行动。”

  当和尚?顾端宇的确没有想过这个主意。

  “而且,这也能解决你目前的困境。第一,定远侯消失,你就不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在化明为暗之下,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第二,”无名迟疑了一下才说:“当了和尚,就可以让你的阿绚死心,好好地回北京,不再成为你的牵绊。”

  他所说的第二点如雷劈般,狠狠地击向顾端宇的心。没有错,刚才他初听鲁王的死讯时,第一个想出气的对象就是阿绚,他想骂她,都是因为她,他才会滞留在绍兴,没到台湾保护鲁王,更或者,这是爱上她的惩罚和天谴!

  因为努力克制,因为明白自己的错更多,他才没有口出怨言。

  再下去呢?他不但要伤她的身心,还有可能令她爱情幻灭,那还不如现在就送她回北京,还给她格格的荣华富贵,还能保住彼此间那份珍贵的情缘。

  而她决意要随他到天涯海角,但他若入了空门,她还能跟吗?

  鲁王死亡的消息,在顾端宇心中逐渐平息。他坐下来,看着那局黑子全军复没的棋,因为太专注,连无名何时离去的都没有察觉。

  夜极深时,雪又静静的落下,恍若一场无声的泣诉。顾端宇走到阿绚的房间,她斜斜地歪靠在床头,并未真正的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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