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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所有华裔都要当医生或拚博士呢?”母亲淡淡地说:“我倒希望雅芯多去体验生活,她很感性,不见得适合读医。”

  “你别扯后腿了,雅芯是我们的女儿,遗传到我的聪明和你的理性,没有她不能念的。”父亲相当有自信的说。

  理性的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

  雅芯一页页翻着科展报告,突然,一个陌生的大信封掉出来,上面没名没姓的。打开封口,先是一叠小卡片,裁得整整齐齐,上面用粉彩笔画着一束束栩栩如生的花,有百合、玫瑰、兰花… 还有一些是叫不出名字的。

  母亲有艺术天分是众所皆知的事,她尤其擅长画花。母亲曾说:“我小时候家里穷,想学琴和舞蹈部没有钱,后来我的画得奖,美术老师的绘画班招生,我想参加,却没想到他竟当着全班的面说,你家是贫户,还敢举手报名?”

  “好坏的老师,一点爱心都没有。”雅芯生气的说。

  “从那时起,我才了解贫穷的受人践踏和歧视,于是,我立志要赚很多钱,成为富有的人,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也再没有人敢羞辱我了。”母亲说。

  “结果呢,你有钱了吗?”年幼的雅芯问。

  “当然有了。”母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所以,我才能让你学音乐、学画和学跳芭蕾舞,不是吗?”

  是的,母亲非常重视这些,说艺术、音乐的薰陶培养,是走向上流社会的必备品。

  可是,父亲的日益成功,介辉和她的优秀表现,都没有令她快乐,还带来了如此惨痛的剧变,她的疯狂真的是单纯的脑细胞病变及毁损吗?

  雅芯将信封倒空,一张泛黄的纸飘出,像是手写的信,第一行收信人是……呃,由于雅芯生在美国,虽因家人亲戚的强制规定,中文听读写都有某个水平,但不常用的话,一些较难的字难免会忘记。

  不过,至少尾端签名的“涵娟”是母亲的名字没有错。她写信给谁呢?放在女儿十五岁的纸箱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雅芯一口气跑到二楼的书房,拿出最角落的汉英字典,再跑回地下室。

  她将灯开亮些,就着字典逐行逐句地读完所有的内容,然后就呆愣在那儿,无法动弹,因为太震惊了!

  她不是全懂,但那种无助的感觉痛击着她的心。

  “熙”是谁呢?母亲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可怕的事,看来,母亲并不爱父亲,认为和他生活是“折磨”,而“熙”才是她真正喜欢的人……

  十月二日,雅芯将十五岁的那一个月……这封信不就是母亲疯狂前夕写的吗?火车及迷宫的梦中梦,不停地寻找著“熙”,这就是母亲之所以回不来的原因吗?

  七年了,七年的困惑,真可由这封信得到解答吗?

  父亲知道吗?

  彭宪征正在一楼的办公室读杂志,吕丽蓓歪坐在他身旁,打算替他量血压。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而言,除了稍胖外,他的体格还算保养得不错,大概自己是医生,就比较会注意身体方面的事,甚至还能娶个年纪小他十几岁的女人当太太。

  雅芯敲两下门,老实不客气地走进去。

  “我在给你老爸量血压呢。”吕丽蓓噘着嘴说。

  “我有话要和我爸谈,单独的。”雅芯坚决地说。

  吕丽蓓拿着血压计,颇觉不甘心。

  彭宪征说:“血压待会儿再量,你先去开饭吧。”

  雅芯一等到吕丽蓓走出去,便关上房门,坐在沙发上,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彭宪征望着女儿,她真像他那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不应该是前妻了。

  他初次见到涵娟时,她也是二十二岁,美丽高挑的模样一下子就吸引了他,最重要的是她的活力及野心,一双眸子常闪着神秘的光芒,像天空最亮的星星。

  他不管她背后贫乱的家,不管家里的反对,不管众人的闲言闲语,以最快的速度娶了她,并将她带回美国,进入彭家的世界。

  最初他们也有一段好日子,涵娟念了硕士,生儿育女,他们四处旅游,就如同一个安逸幸福的家庭。

  若要说涵娟是何时变的,他真的说不清楚,好像就从雅芯满月后没多久,她辞掉工作,人安静下来,有轻微的产后忧郁症现象。

  她用愈来愈长的时间,回到自己沉思及绘画世界,对他一年比一年冷淡,沟通变成争吵,性生活也极不协调,唯一还能令她露出笑容的,就只有介辉和雅芯这一双儿女。

  其实他是医生,早该发现涵娟的脑部有病变征兆,但因为她曾经如此完美,所以,他不想替她冠上任何丑陋的病名因此延误了治疗的时机。

  而在眼前的雅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细白的皮肤上有一双柳叶眉和灵活的眼睛,未语就先笑。更幸运的是,她没经过涵娟的苦,又加上涵娟的细心抚育,以致更出落得盈盈动人,让做老爸的也顾不得别人说他有私心,自己忍不住也要赞赏几句。

  唯一麻烦的是,她头脑也太好,光耀门楣是够,但交男朋友就会给人压力了,目前就只有一个在哈佛念医科的秦履宏或许还罩得住她强势的个性。

  见她不开口,彭宪征先说:“丽蓓好歹是你的继母,你该对她尊重一些才对。”

  “要我尊重,也要我服气。”雅芯按按藏在口袋里的信,又说:“我今天不是来讨论你的新家庭,我……我,是突然想到,哪一天若妈清醒了,你怎么办?”

  “都七年了,如果要好,也早就好了,不会拖到现在。”彭宪征叹口气说。

  “你和妈夫妻一场,就没有想过无论贫病,都要守她到永远吗?”她执意问着。

  “问题是,她已不是原来的涵娟了。”彭宪征说:“这事情我们不都讨论过了吗?你和介辉都离开家了,我一个人寂寞,也需要有家庭的温暖,而且,我也会常常去看你母亲,我甚至己在附近的墓园替她买好地,即使死后,我也会妥善照顾。”

  “墓园”两字,听了令人伤心,彷佛母亲是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雅芯忍不住说:“你一直对妈没信心,不相信她会复元,对不对?爸,你爱过妈吗?”

  “当然爱过,否则怎么会娶她呢?”彭宪征说。

  “那妈爱你吗?”她又问。

  “当然,”他皱皱眉问:“你今天是怎么了,老出这么古怪的问题》”

  “妈的生命中难道就没有别的男人吗?”雅芯不死心的又问。

  “有哇,你外公、舅舅,还有介辉,你还想知道谁呢?”他有些困惑了。

  彭宪征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和拥有许多秘密的涵娟不同,雅芯晓得父亲没有撒谎,或许他真对“熙”这个人一无所知,因此,她谨慎地先不将信拿出来。

  “你今天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些事吗?”彭宪征问。

  父亲不懂母亲的感情世界,但他们曾同床共枕,应该知道梦的事吧

  雅芯换个话题问:“妈告诉过你她作的噩梦吗?”

  “她老作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一般脑部病变的人,通常都有这种现象,你为什么问?”他不解的说。

  果真是医生,三句不离本行,连对自己的老婆也不例外,看来,父亲无心亦无力帮忙了。

  雅芯正考虑着要不要透露那封给“熙”的信,门铃就响了起来,没一会儿,吕丽蓓在门外喊道:“履宏来了。”

  秦履宏亦是来自医生世家,是纽约的早期移民,他们在华人教会很早就认识了,高中时还一块儿当暑期义工。雅芯向来不大爱理他,因为他不懂中文,只是勉强会点广东话,完全地美国化,让她看不太顺眼。

  大学时,他很巧的是她生化系的学长,两人同时当华裔协会的正副会长,才真正地彼此熟络起来。

  雅芯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和他成为男女朋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真敢追她的男生太少,二是华人大概还能接受她婚后要照顾母亲的做法,若是老美白人,谈都别谈。

  她还没向秦履宏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她还有四年医科要读,不知他们的感情能不能维持那么久呢?

  雅芯匆匆地换上外出服,一件衬衫和牛仔裤,化点淡妆,来到客厅,看见父亲和秦履宏愉快地聊着。

  秦履宏长得高头大马,鼻子挺得像混过血,他正眉飞色舞地说:“哈佛医科很少有女生,我那同学露易丝正好到纽约来玩,可以介绍给爱伦认识一下。”

  爱伦是雅芯的英文名字。她笑笑说:“我们走吧。”

  “爱伦,”秦履宏的声音像在欢呼,拥抱她一下说:“你永远都这么美丽。”

  “你也很英俊。”雅芯礼尚往来地说,并把脸颊对着他的吻。

  他们走出大门,炎炎夏日的热浪迎面而来,秦履宏一边忙打开车门和冷气,一边说:“露易丝非常优秀,若不是女生保障名额,她一样进得了哈佛医科,你可以多向她学习。”

  “我干嘛向她学习,若是公平竞争,哈佛医科还是有我的位署,我大学的GPA可比你强,请别发出男性沙猪的言论。”雅芯不服气地说。

  “哦,对不起,我该看紧自己嘴巴的。”他陪笑说。

  唉,这人一点都不懂得她的喜怒哀乐,她真要托付终身吗?母亲说过,嫁就要嫁给真正爱的人,但她从未尝过牵肠挂肚的爱情滋味,如何分辨这样的交往是对,还是错呢?

  真希望母亲没生病,否则她就能够指点她许多人生的迷津及对未来的抉择了。

  母亲说“熙”是她的根,那么,没有母亲的自己,不也像失了根的花草,一直独自在风雨中飘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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