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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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个电话回家。”她说。

  他没出声,任她打电话,任她慢慢走回来。

  “小美他们呢?”她问。

  “他们办点事,也许很快回来,”他看见表。“阿婶就预备好晚餐了。”

  “其实——若曾雄日日在我四周,我出去也没什幺关系,”她想一想。“陆健他们为什幺紧张得要我上楼?”

  “他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亦天说:“和曾雄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也并不代表什幺,”她还是怀疑。“我根本没见到他们。”

  他沉思一阵,慢慢的,认真的说:

  “如果你要回去,我送你。”

  “不——我的意思是——”她脸红了。其实她那幺讲并不是想回家,只是——没有话说,心中也的确怀疑。“我也相信陆健他们要我上楼有理由。”

  “和曾雄一起那人,就是上次伤许志坚的。”他说。

  “啊——为什幺不报警?”她叫。

  他望着她好久,还是摇头。

  她也自觉过分天真,他们的事大概警察也管不了吧?

  “对不起,我又说错了。”她说。

  “我们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所以——任何人也不能冒险。包括你。”他说。

  “如果他们——”她想说“一夜不走呢”?话到嘴边忍住了,因为她知道答案。

  亦天不会放她去冒险,除非他送。但他送——那个伤许志坚的人会不会伤他?

  “就由得他们在外面了?”她转了话题。

  “不会。”他极有自信。

  “小美他们回得来吗?”她担心的。

  “一定回得来。”

  她又想起另一条出路的事。有另一条出路,会不会有第二条?第三条?

  她闭口不敢再问。

  “你母亲——知道这些事吗?”

  “不,她完全不知道,”她立刻说。想起母亲,又想起那天在咖啡店的事,脸就红了。“她甚至不知道我工作的事,我不跟她讲。”

  “她是个好母亲。”他说。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插口。

  他对自己母亲都没有印象的。

  “其实,有母亲大概是件很好的事,”他又说:“你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商商量量,很好。”

  “不一定母亲才可以有说有笑,商商量量。”

  “情形是不同的。”他摇摇头。“我没有资格讲这些,我对女性一无所知。”

  “以前—一你甚至没有共事者?”她忍不住问。

  “小美!除了她小,我当她男孩子。”他摇摇头。“你——可以说是第一个。”

  她心中一震,她是第一个。

  “那个时候——你也可以不用我。”她说。她的意思是当初可以不请她。

  “是——”他犹豫了一下。“但我知道你是陈先生公司来的,我想看看究竟是怎幺回事。”

  “原来你老早知道——”她叫。

  “我们这些人比较敏感。”他说。

  “当初常常替你担心。”她笑起来。

  “我知道开始时你对公司,对——大家印象不好。”他说:“尤其是我。”

  “也许是不习惯。”

  “你也许不知道,除了小美,他们——每个人都念书不太多,没有人有大学文凭。”他说。

  “大学文凭并不那幺重要。”她说。

  “社会上的人并不这幺认为,”他摇摇头。“他们是文凭论英雄,实力反而其次。”

  “你——你呢?”她忍不住问。

  他望着她——他很喜欢用这种眼光,这种神色望她。

  “既然不重要,为什幺要问?”

  “我——”她的脸一定又红了。“我问的原因——你实在太令人好奇。”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是好奇的人。”

  “我是说过——”她摇摇头。“若不是好奇,我能说——关心吗?”

  关心?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两个人都呆一下,她关心他?是吗?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说:

  “我不是在本地受教育。”停一停。“二十二岁时才回来,我一直跟着父亲。”

  “那与——儿童乐园有什幺关系?”

  “十一岁以前,我总在儿童乐园,”这一次,他讲得很爽快。“我记忆深刻。”

  “那时父亲——也不在本地工作?”她问。

  “他一辈子都漂流不定,”他眼中有抹特别神色,“直到他去世。”

  “感觉上,你很喜欢安定。”

  “谁不喜欢安定?”他反问。

  他的瞳孔渐渐缩小,看不见限中是否有憧憬。

  “安定是可以追求的。”她说。

  “追求——也要有条件。”

  “不是条件,而是权力。”她说:“每个人都有权,不论他或她是做什幺的!”

  “你不懂,不是人人有权。”他说。

  “错了。人人有权,除非那人自动放弃。”她说。

  他考虑一下,思索半晌。

  “或者吧!有人自动放弃。”他说。

  她皱眉。他的意思是——他自动放弃?

  “你看来是个勇往直前的人。”她试探。

  “当背后有把利剑时,不勇往直前还能怎样?”

  “利剑?”

  “只是个比喻。”他说。

  “也许我太多事,但——摆在眼前那幺多神密,古怪的事,有时候会忍不住。”她说。

  “我明白。”他点头。“你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得多,但儿女人—一我也许太过分偏激。”

  “我不帮自己同性,我们是有许多缺点,”她笑。“我也有不少。”

  “但你理智,你努力不犯错。”他说得中肯。

  “妈妈最不欣赏我的理智。”她突然说。

  “哦——”他似不懂。

  “她怕我永远孤独下去。”她笑。她不知道怎幺就这幺讲了,而且讲得如此坦率。“理智令我看很多人,很多事不顺眼,我没有朋友。”

  他没有出声,眼中却有似赞许的光芒。

  他看来被鼓励了。

  “我并不在乎。”她又说:“朋友再多也没有用,我只要求一两个心灵相通的就够。”

  “我想,就算这一两个也难求。”他说。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就在这一霎那间,他们的心灵就似乎相通了。

  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但——他们都能了解,这就是心灵相通。

  “是——我相信是!”她说。心中喜悦无限。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然后,无缘无故叹息。

  “你——为什幺叹息?”平时她绝对不会问,但此时此地不同,内心里,她已当他是朋友。

  外表也许不是,甚至永远不是。

  “我觉得——很快乐。”他认真的说。

  快乐,是种感觉。对了,就是感觉,他们之间的—切是感觉,不必用任何言语说出来的。

  她微笑,因为他说快乐。

  阿婶轻悄的走了出来。

  “小美还没回来,要不要先开晚饭?”她问。

  “啊—一是,”他的视线仍在姮柔脸上。“可以先开,留给他们。”

  阿婶又轻消的退开,她轻悄得似乎完全没打扰过他们。

  他们始终互相凝望着,那样平静,那样安详。那样恒久——那样温柔。

  “其实,我们可以等他们。”她说;

  “等他们?不,不必,他们——”突然问,他呆怔一下,脸上所有的神色都消失了,他变回了原来的他。“不必等,我们肚子俄了,不是吗?”

  她看见他突然的转变,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但——她并不太介意,因为她曾经看见过他不同的另一面。

  深夜,亦天送姮柔回家。

  小美和陆健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姮柔总不能留在亦天那儿过夜,不是吗?

  他们还是从后面的信道出来的。

  其实她早想到可以从这儿出来,对方的人不会知道,但——她没有说。内心里她希望留在他那儿?

  自然,他也知道,也同样没有提,难道他心里所想的和她一样?

  坐出租车回家总是很快,无论多远也一下子就到了。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这幺晚—一谢谢你送我。”下车时她说。

  他站在车门边,凝目望她——也许是夜,也许是路灯,也许是四周的环境!她觉得他今夜眼光不同。

  “其实—一我一早可以送你回来。”他说。

  “为什幺—一不送?”她问。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说话困难。

  “不知道。”他说得这样坦白。

  “但——一定有原因的。”她不放松。

  她有感觉,这——对她很重要。

  “我想—一我不能确定,”他也说得极困难。“屋子里有你——多一个人是很好的事。”

  但“有时”和“多一个人”是不同的,他怎能混为一谈?

  “阿婶—一也在屋子里。”她站在门边,就是不肯推门进去。

  今夜她是下定决心弄清一切吗?

  “是。她也在屋子里,但那是不同的。”他的话虽不流畅,但眼光却是绝对坚定的。“她和你——不同。”

  她吸一口气,心中暖暖的。

  “她和你不同”,虽然没有清楚的说明什幺,但她懂,她感觉得到他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一切是感觉,真的。

  “谢谢你—一这幺告诉我。”她点头。

  “本来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他突然又说:“我觉得突然,又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我自然是要听,早——在什幺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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