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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进来坐一坐?」他凝望着她。

  「其实你可以明天才来。」她终了说。

  他摇摇头,什幺也不说。

  他明明是关心,也心急,但他不说。他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她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他。

  「你可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我是说,往后的麻烦会更多,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

  「与我有什幺关系。」她淡淡一笑。「这学期结束,我就回美国。永远不再来东方。」

  「逃避是办法吗?」他问。

  「我不想再烦,再荒谬下去,而安悌——宋夫人极固执,没有人可以劝服她。」她摇头。

  「可以再试一次。」他说。

  「你可以去试,但不包括我,」她很肯定。「我不姓宋,与宋家没关系,何必自寻烦恼?」

  「宋家与你的关系永远脱不了。」他说。

  「你也开始荒谬了?」她皱眉。

  「不——最近我一直努力查上一代的事,有一点小小的发现。」他说。

  「上一代的事?」她好意外。

  「我怀疑一些事,如果不做我心不安,」他是认真的。「在其它事上,阿姨并不那幺固执和荒谬。」

  「你怀疑什幺?」

  「没有证实的事,我不能讲,因为它只是我个人心中的想法。」他说。

  「但是——我想不出有什幺可怀疑。」

  「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学时,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学,也是极好的朋友。」

  「爸爸说过。」

  「大学时,他们分别在美国不同的名校读书,两间学校在同一地方。」他说。

  「这——有值得怀疑处吗?」她反问。

  「我不知道——」他犹豫一下,很难启齿似的。「有人告诉我,他们当年是恋人。」

  「没有可能,」姮宜叫起来。「他们纯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说,妈妈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或者那告诉我的人说错了。」他并不坚持。「因为他也不肯定,也是听人说的。」

  「也简单,要证实这件事可以问爸爸,爸爸从来不会骗我的。」她说。

  「没这幺严重吧!」他淡淡一叹。「这种小事向上一辈求证,如果是谣传,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认。

  「一点点都不能告诉我?」她追问。「与我有关吗?」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这幺说。

  她只好闭口。她不想做多管闲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间病房?」她问。

  「是。太晚了,我们都该休息。」他说。却坐着不动。

  「我去通知护士。」她站起来。

  「等一等——我并不想睡觉,而且——也许怀远就快醒,我坐在这儿等,你可介意?」他问。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间病房的钱吧?这太不可能。但是——为什幺他宁愿坐着等。

  「不介意,」她把怀远放在心中。「如果我累了,我会睡。怀远醒时请你叫醒我。」

  他只望着她,什幺表示也没有。

  但是——她怎幺可能睡得着呢?一个男人坐在她房里,而那个男人是怀中。

  「想不想喝点咖啡?」她问。

  她受不了两个人相对但却默默无言的沉寂。

  「如果有——当然很好。」他说。

  她拿起电话,通知了服务人员,还要了点心。

  「这疗养院最大好处是,它象酒店,二十四小时有食物供应。」她说。

  「我还是不喜欢,」他摇头。「我喜欢自己是健康的人,医院对我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想想,人实在脆弱。」

  「连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发。

  「怀远这次受的伤一定很重。」她说。

  「路是自己选的。」他说。

  「该死而无怨?」她记得他说的话。

  「难道不是?能怨谁呢?」他反问。

  「做不做得到?」她说。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只要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无怨。」

  「不可能有这幺‘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来。

  「谁知道?世界上的事谁可预料?」他摇头。「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她想了半天,才说:

  「如果我遇到这幺大的抉择,我相信自己也会无怨无悔。」

  他眼中光芒一闪,似在问「真的?」

  「真的。」她强调。仿佛读懂了他的心事。「能碰到这样‘大’的事,是值得死而无怨的。」

  「我相信你会。」他看来相当高兴。

  「谢谢你。」她被振奋了。

  「谢谢你自己。」他摇头。「你的决心和信心。」

  她很想说他鼓励了她,话到唇边又吞回去。她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怀远以后的事,你真让他自己决定?」她问。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对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养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来,」他很肯定。「这件事上,任何人都帮不了忙。」

  「有时候我发觉你很冷酷,和安悌很象。」

  「从小跟着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学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听在普通人的耳里,就觉得很可怕,很刺耳。」

  「谁是普通人?你?」他指着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仿佛很轻松。

  「我们大家都是,除了你们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来。

  「为什幺笑。」

  「宋家的人。太笼统了,」他摇摇头。「我们家族大,姓宋的人数不尽,但直系亲属却少。」

  「所以怀远这宋家大少爷极重要。」她笑。「也难怪安悌紧张。」

  护土在门边敲敲,伸进头来。

  「宋怀远先生醒了。」她说。

  怀中,姮宜一起跳起来,一起奔出去。

  怀远躺在床上,神情平静中带有迷惘。

  「我怎幺来的?」他问。并不很虚弱。

  「我送你进来,」姮宜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在怀远面前不可流泪。「当时你醉得很厉害。」

  「怀中也来了。」他望着怀中。

  「他来了两次。中午—次见你没醒,立刻赶回苏黎世开会。刚才又赶来。」她说。

  「麻烦你了,怀中。」过了一阵,他又转向姮宜。「你怎幺突然来到伦敦?」

  「你那幺久没消息,我很担心。」她不敢说真话。

  「消息,」他冷笑起来。「我有什幺可告诉你的呢?又何必影响你情绪?」

  「忘了我们是兄妹?」

  「到了此地,我当自己天涯浪子,没有任何亲人。」怀远很平静的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怎能这样呢?你分明有——」

  「我知道你们都很帮我,尤其怀中,你每个月转进我银行的钱全是你私人的,妈妈不容许你帮我,」他说:「想想看,离开了家几乎活不下去,还有什幺面目见人?」

  「这是过渡时期,你总能找工作。」她安慰。

  「能吗?怀中。」他叫。

  怀中迟疑一阵,摇摇头。

  「我相信绝大多数的地方都不敢请你,」他漠然说:「阿姨影响所及,没有人敢得罪她。」

  「她想我死,因为我丢她的脸。」

  「怎幺会呢?安悌不是这种人。」她叫。

  「如果不死,她逼我自己回家,」他脸上有丝痛苦。「可是我做不到,个性不允许。」

  「你也不该糟蹋自己。」她说。

  「不是糟蹋,我只想麻木。」怀远这才叹一口气。「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情?」怀中问。

  「叫我怎幺讲呢?」他望着窗外的黑暗。「好象噩梦一样,那段日子天天吵架,永无安宁。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她根本不爱我。」

  「或者只是不习惯。」她好意的。

  「她不爱我,她情愿跟一个那样的男人走。我伤心透了,反而变得麻木。她竟跟那样一个男人走。」

  「你——后不后悔?」

  「我只伤心,永不后悔。」他肯定得无与伦比。「我爱她,永不后悔。」

  休息了两个星期,身体上怀远已经完全复原。

  他们没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致房子,怀中在伦敦市区里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订好机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学工作容不得她长时间离开。

  这一夜,怀远请她和怀中吃饭。

  在这新家里,请了一个管家和两个工人,他好象预备长时间在伦敦住下了。

  怀远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也许平静得太过份,使人觉得并不真实。

  他的个性——应该不掩饰什幺,但他平静。所以姮宜觉得,他完全变了。

  新家里非常气派的客厅与饭厅,他们正围坐长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怀远冷静的说:「也安排了他以后的生活。」

  他们都点头,应该这样。

  「梅花也回去了,可是得不到她的消息。」他说。

  「你还想她回来?」怀中问。

  「不,覆水不能收。」怀远果然冷静。他的颓丧期已经过去了,他不再自暴自弃。

  「那又何必知她消息?」怀中不以为然。

  「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还是关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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