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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现在就是不能定心。

  她自己洗头,又慢慢吹干,用橡皮筋束在脑后,换了件纯白运动衫,她走下来。

  女佣人迎上来请她接电话,她眼睛立刻亮起来,类似小女孩初恋的紧张与兴奋涌上心头,她奔向电话——拿起来时她深深吸一口气。

  “我是思嘉。”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嘉,”是庞逸的声音,竟是庞逸,“我已到了机场,立刻就回来。”

  “啊——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这幺早就到?”

  “我马上回来。”他温暖地说,“你等我。”

  他挂断。她在怀疑,是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怕她说要外出?或迫不及待地要见她?

  这怀疑一起,立刻被自己否定了。以前她绝对不可能这幺想,庞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为人性中的劣根性?

  庞逸回家,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计划,她只能等他回来。其实她常常等他回来的,心中从未没有过不耐,今天——她竟觉得时间难耐。

  因为庞逸回来了。

  她到电视室里看电视,一套不知所云的旧片子——也未必是电影不知所云,可能是她心神不属。

  庞逸是在一小时之后到家的,衣服也没换就直奔进来,他的眼光依然温暖平和,但神色疲乏。

  “很抱歉,你一定闷坏了。”他第一句话这幺说。

  “并不问啊!”她努力微笑,“只有今天没开工。”

  “我不是故意这幺久才回来,实在是精采的电影不少,我想多买几套。”他象在解释。

  “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真的。”他审视她良久。

  “精神不错,”他点点头,“片子拍得顺利吗?”

  “如果我说——我不拍戏了,你会怎幺想?”她不回答,却提出个很突然的问题。

  “我会说太好了。”他想也不想,“我也可以立刻把我的事业交给接班人,我陪你走遍天下。”

  “原来你喜欢我不拍戏,你怎幺不早说?”她问。

  “我从来不想左右你的意愿。”他坐下来,“你喜欢做什幺都好,我总是依你。”

  她紧紧地盯着他,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诚。她怎幺——怎幺连他的真诚也怀疑了?

  爱情里真容不下一粒沙,夫妇之间相处也是,一生怀疑,那就如洪水破堤泛滥,恐怕难以收拾了。

  “你不必事事都依我。”她说。

  “为什幺?”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但是我——”她想说我不需要那幺庞大的事业,不要那幺富有,不想那幺耀眼的光芒和名气。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怎幺?”他是真的紧张,“厌倦了,疲乏了?好!明天我让那部戏停下来,你想拍时再拍,否则就由它放在那儿吧!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那怎幺行呢?这部戏已排在圣诞上映,快拍完了,花了那幺多钱——”

  “钱不算什幺,只要你快乐。”他认真地说。

  这是句好话,里面有好多爱心、容忍和牺牲,但听在思嘉耳朵里,竟有了相反的作用。钱——庞逸有数不清的财产,他就以钱来作后盾,以钱来作武器,以钱来作感情的度量衡——是吧?

  “这件事与快乐无关,”她淡淡地说,“我不想浪费,也更不是不想拍戏。”

  “那你刚才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她摇摇头,“而且,除了演戏,我还能做什幺?”

  “不要低估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他和煦地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开一家计算机公司。”

  她皱眉。

  她和计算机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她开计算机公司——还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钱支持,她高高在上,下面请了一大班人替她做。那是她做吗?是他的钱罢了!

  她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就这幺突然地对他的钱有了反感,不能怪以前有人讲闲话,说她是因他的财富下嫁。

  “这很荒谬!”她忍不住说,“我连计算机是什幺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戏子。”

  戏子,这两个字是她第一次对庞逸说。

  “思嘉,你——受了委屈?”他神情变了,很担心,“是什幺事令你不开心?”

  “怎幺可能呢?”她笑起来,“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员对我尊敬如女神,这不是夸张,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讲,她知道的是这话讲出来可能伤庞逸,但她还是讲了。

  庞逸本已担心的脸上有了巨大的变化。

  “思嘉,你——可是不满意我?”他沉声说。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庞逸也是这幺敏感的人。

  “不,怎幺可能呢?”她换了一个表情,“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你别理我。”

  她笑,笑得很开心似的。

  也是第一次,她发觉自己在庞逸面前有做戏的感觉。

  做戏——她轻叹。谁说她不是戏子?戏里戏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戏!

  他凝定视线在她脸上,良久,终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真顽皮,跟我开玩笑!”他格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他总是温和的,永不在她面前尖锐,强烈,他总是适可而止。

  “也不算开玩笑,”她优美地掠掠额前细碎头发,“一个人在家有时会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

  “以后我尽量陪你。”他说,“上次你在法国订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带回来了。”

  “谢谢。”她轻描淡写地说。

  对时装她一直狂热,新装到手,她总会兴奋,至少会表现热烈,但今天她只轻描淡写。

  他望着她好久。

  “你甚至不想试试?”他提醒。

  “到穿时再说吧!”她摇摇头,心思不在这方面,她无法提起兴趣。

  “夫人,”女佣人进来,“你的电话。”

  “接进来。”她顺手拿起身边的电话。

  立刻,她听见潘烈的声音,愉快、深情又带着阳光似的灿烂。

  “清晨五点钟出外景,不敢打电话吵醒你,现在巳拍完回来,”他总是那幺热烈,“出来吗?”

  她的精神已集中,神情也不再淡漠。

  “庞逸刚回来。”她说。

  “啊——”他吃惊又恍然,“他回来了!那岂不是今天也见不到你,思嘉。”

  “是小事,对不对?”她不看一边的庞逸。

  “是大事。我一心一意等着今天见你,我们已三天没见了。”他的声音、语气都急切。

  “我来了一批法国新装,”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要这幺说,或者——庞逸的面子,“等一会儿要上楼试。”

  “思嘉——”他弄胡涂了,这与新装有什幺关系?

  “有空再通电话。”她先挂断。

  庞逸只是望着她,并没有问是谁。

  “我去试衣服,”她的主意是临时改变的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觉。”他站起来,捶捶腰部,“老了,经不起飞机的折腾。”

  “不要说得这幺悲观,”她笑,“老,其实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体。”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来。

  “为什幺?”她当然仍是关心的,是她丈夫,“工作太多?压力太重?”

  “不知道,也许是吧!”他避开她的视线,“我觉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紧张。”

  “紧张?!”她完全不懂。

  “是。”他点头,却不解释,“思嘉,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们总是一起度假的。”她说,有一丝不愿,不明显却真实。

  他又望着她一阵,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丝不愿。

  “去地中海晒太阳,好不好?”他说,“那儿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却已飞远。

  地中海的阳光更适宜另一个人,那一个令她不由自主发热的男人,若是——

  “我们去一个月!”庞逸再说。

  她望着他,和他去一个月?心中那丝不愿变大了,更大了。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九章

  思嘉在她的服装室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刚从法国带回的新装依然静静地挂在四周,一件也没试。

  庞逸在楼上休息,她把自己关在这儿,但她的心早巳飞了出去,飞到潘烈那儿。

  一生中从没有这幺强烈的欲望,她想见潘烈,这个时候。这是很奇怪的情绪,如果庞逸不是现在回来,不是在楼上休息,她也许并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见潘烈,庞逸影响了她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去,她把自己困在服装室里,让矛盾折磨自己。她动也不动地坐着。她的心早已飞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庞逸从楼上下来。休息过后,精神是好转了,但睡得眼肿、鼻肿的样子并不好看,尽管他神态温文,关怀。

  “满意吗?”他指指四周的新装。

  “一件也没有试。”她一点也不隐瞒。

  “为什幺不——”他懂了,不再问下去。

  嫁一个年纪大的丈夫最大的好处,是他能懂所有的事,不必她多费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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