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烟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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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文,这个出色的男孩,就好象是她命中注定的,第一眼看见他,她的心就热起来,热得无法自持。第二次在水池边碰面,雷文曾激怒了她,她发觉他和她一样骄傲,而那孩子气的毫不在乎——包括对漂亮如她的女孩子,却使她无端端的担心起来,她担心什幺呢?她自己也说不出,只觉得什幺都不对。直到雷文和亦筑来到黎园,她才清楚的看见所担心的是什幺,竟是她最好的朋友亦筑也插身在雷文和她之间,她怎能不心惊?她对自己全无信心,她自觉不是亦筑对手,而雷文——她心中又扭曲起来,她情愿放弃人生世界来换取雷文,她说不出,她知道自己在爱着雷文,她绝对不能失去他,然而——雷文,像鱼一样滑溜,她握不住,也抓不牢,他会前一秒钟对她笑,后一秒钟转头望住另一个女孩,而那另一个女孩,竟是亦筑!

  她苦恼的叹了一口气,惊动树枝上的小鸟,吱的一声,振翼飞去。她掠一掠长发,古典气质的美丽脸孔上是那幺忧虑,有一天,雷文也会像小鸟一样?在她的叹息中飞去?

  她拉紧身上的蓝毛衣,突然发觉,阴沉而有点怪异的哥哥黎群,正站在她前面,若有所思的望住她。

  「哥哥,」她细声叫,「你找我?」

  「傍晚的天气太凉,你不该再站在这儿!」他说。冷漠中透出无比的关切。

  「我这就进去!」黎瑾低下头,像掩饰什幺。

  黎群向她走来,把身上的茄克脱下,披到她身上。

  「小瑾,」黎群伴着她走。「你近来不快乐,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没有,」她急忙否认。「秋天令我伤感,我怕见落叶的季节,好象什幺希望都没有似的!」

  黎群不说话,他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却也不愿进一步探询,兄妹之间,也不是全无隐秘。

  「爸爸回来了。」他不着边际的说。

  「是吗?」她毫不动容。「他是该回来—趟了!」

  再走几步,快到门口,他停下来说:

  「你对爸爸有成见,小瑾,」停一停,又说:「爸爸终归是爸爸,你要记住」

  「我也记住妈妈,」黎瑾冷冷的说,「我恨爱情不专一的人,他当初爱妈妈,就不该再交那幺多女朋友!」

  黎群看着她,小小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难道忘了妈妈死去十七年了!」他反问。

  「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又如何?爱情会因时间而变质?假的!」她冷哼一声。

  「进去吧!我们不必为这件事争论,是吗?」他拍拍她的肩,他是十分爱护这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太冷,太阴沉,总不易表达感情。

  大厅里,黎之谆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已四十二岁,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划下痕迹,他和黎群十分相像,除了英俊之外,他还有黎群所没有的潇洒,和那中年人的沉着、冷静。他的身材依旧修长而挺立,他的头发依旧浓黑而整治,若说他有一对出色的儿女,不如说黎群有个更出色的父亲,他看来一点也不老,顶多三十五岁,或者更年轻些,上帝对他,可说是特别偏爱了。

  「小群,小瑾,你们都好吗?」之谆问。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中,有一抹温柔的、动人的感情。

  「我们都好!爸!」黎群答。在父亲面前,他显得没那幺阴沉。「你呢?有一个星期没有回黎园!」

  之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眼睛却望着倔强的站在一边、冷冷不发一言的黎瑾。

  「小瑾,为什幺不说话?怪爸太久才回来?」他耐心的。

  「我知道你忙着钱和应酬女人!」她冷冷的说。细致的脸上有一种极不调和的神色。

  之谆有点难堪,女儿尖刻而毫不留情的话刺伤了他,但他世故的掩饰住,对自小失去母爱的女儿,无论如何总得包涵些、怜恤些。

  「这一星期身体没有不舒服吧!」他支吾着。

  「死不了的!」她说。转身快步而去。

  之谆的脸色更难堪了,他从小就不知道怎幺应付黎瑾,她和她死去的母亲个性几乎完全一样,骄傲,任性,尖刻,暴躁,猾忌,小心眼,偏偏外形也是那幺像,该怎幺说呢?是她母亲留下她来折磨之谆的吗?他想起了从前那一大段难忘可怕生活,不由重重的叹口气。

  「爸,你得原谅小瑾一点,她——近来心情不好!」黎群解释着。

  「我不会怪她,不会怪她,」他喃喃的说。突然一震,从回忆中醒来。「我怎幺会怪她呢?她还是孩子!」

  黎群在之谆对面坐下来,父子俩对望着,亲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很奇怪,阴沉的黎群和之谆间的感情倒很融洽。

  「爸,如果在外面住不惯,还是搬回来吧!」黎群说。

  「还好,」他说:「住在台北,离公司和工厂都近,很方便,就是吃得不习惯,我喜欢阿丹烧的菜。」

  「那幺把阿丹也带去台北吧!」黎群笑了,很真情,很好看的笑。「让她去服侍您!」

  「用不着,还是让她留在这儿,她五六十岁的人,未必喜欢去台北!」之谆摇摇头。「再说,我知道阿丹也不愿离开小瑾!」

  阿丹是黎瑾的奶妈,烧得一手好菜,对黎瑾更是无微不至。因为她在黎家时间长,单身一人,又非常忠心,黎家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待,整个黎园的事,都是由她主持。

  「今天回来有事吗?」黎群转开话题。「爸!」

  「明天是你妈妈的忌辰,还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该有个打算!」之谆说。

  黎群低下头,考虑了半晌,慢慢说,

  「我还没有一定的计划,可是我不打算出国!」

  「哦?」之谆有点意外。「年轻人都削尖了头,想钻出国,你样样条件都够,为什幺不想去?」

  「我的个性不适合,」他抬起头。「我想,毕了业,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

  「你爱做什幺?帮忙我照顾公司吗?」之谆打趣。

  「不——」他拖长了声音,他的话似乎很难出口。「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讨一下人和人生!」

  「这和你学的数学没关系呢!」之停说。

  「也没有冲突,」黎群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我不是说就此放弃数学,我打算进清华或交大研究院!」

  「只要你有计划,随便怎幺都行,」之谆笑笑。「如果我的经济能力够,我愿意给你买个原子反应炉!」

  黎群也笑,明知之谆在讲笑话,一个原子反应炉,可以再办个清华研究院了。

  「爸——」黎群在像考虑什幺。「如果你有空,我希望您能多抽点时间回来,好在台北和新店不远。」

  「好的!」之谆答。他并不是不想回来,这是他的家,有他的儿女在,只是——黎瑾总是使他难堪。

  「您知道,黎园里太冷清,暮气沉沉的,」黎群说:「只有您回来,才带来一点生气。」

  「是吗?」之谆看着儿子。「为什幺不请些同学来玩?太孤僻是不好的。」

  「同学?」他摇摇头。「多半合不来,请他们来,会以为我们炫耀什幺。」

  「不会的,」之谆摇摇头,突然转变语气。「你有女朋友了吗?小瑾呢?」

  黎群脸孔发红,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心中有个影子,却不知能不能算是女朋友。

  「功课太忙,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他喃喃地说:「而且一般女孩子都肤浅得很,现实得很!」

  「眼光很高,是吧!」之谆再摇摇头。「像我当年一样。」

  「爸——」黎群十分惊异,之谆从来不提从前的事。

  「哦——」他恍然而醒。「你去看看,我刚叫阿丹作的菜弄好了没有,晚上我还得赶回去!」

  「好!」黎群抑制住心中的惊异,匆匆走去厨房。

  之谆放松的靠在沙发上,脸上有一抹深刻的沉重。儿子的话无意中触着自己心中的疤痕,十七年前的往事像一场梦,他实在不愿再去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生不是尽都是如意的。

  他抬头打量这个家,这个精致而古老的家,那恶梦般的事就发生在这里,他一点也想不出,当年怎幺会那幺镇定和冷静,他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儿女,独自解决了那件事,现在回想起,他肯定的认为自己作得对,甚至相当宽大。

  有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黎群回来了,闭着眼随口问着:

  「好了吗?我饿了!」

  没有回答。有几秒钟的奇异死默,他睁开眼睛,发觉站在面前的是个陌生,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愣了愣,连忙坐直,好奇的打量着那不速之客。

  「我是雷文,来看黎瑾的,你是——」那年轻人说。

  「我是黎之谆,黎瑾的父亲!」他微笑着说。

  「父亲?」雷文睁大了那漂亮的眼睛。「天!你该是她哥哥才对,想不到你这幺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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